錢家已然走上正軌,蓮玉便在巫溪鎮支起了攤子,靠着尋找錢老太爺一事,很快打出了名氣。
命簿也按照蓮玉設想的一般,杜自華不僅深受錢老太爺喜愛,錢老爺訪友、會客都會帶上他,俨然當做了接班人培養。
蓮玉覺得按此種勁頭,要不了兩年她就能重回九重天,說不準還能趕上壽宴呢。
但她沒想到,人心的複雜多變,豈是仙人能輕易預料的。
。
那廂,靈漪借着地方小妖作眼線,終于尋到了溟虛,要将其帶回天庭。
“阿姐,天庭太無趣了,你就讓我在凡間玩一玩吧。”溟虛抱怨道。
靈漪态度格外強硬:“不可,天帝壽辰豈是兒戲。”
“阿姐。”溟虛軟下聲音,卑微乞求:“阿姐最疼我了,我隻是,”
靈漪截斷他的話,正色道:“你到底想做什麼?我雖然今天才找到你,可小妖透露,你已經盯着巫溪鎮錢家和一擺攤算卦的道士許久了。”
溟虛眸子瞬時晦暗幾分:“阿姐太聰明了,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你。可阿姐你知道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靈漪垂着眸子,波瀾不驚道:“殿下,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阿姐,難道你看不出褚庭神君并不心悅于你?你真的甘心忍受這樣的冷落嗎?”溟虛忍着刀絞般的心痛,卻依然要将個中利害講給靈漪:“他與一女仙不清不楚,更不用提——唉,阿姐,父王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你真的願意嗎?”
“我願意。”靈漪抿了抿唇,聲音雖輕,卻态度堅定:“我願意的,無論神君心悅我與否,或是他心中有其他人,都與我無關。父王讓我嫁,我便嫁了。”
溟虛幾欲崩潰,抱頭喝道:“阿姐,有時候我真的恨你是塊木頭。”
靈漪正如他所說,木然站立、神情自若,唯有多眨了幾下眼:“木頭也好,無人來煩我。”
良久,隻聽聞溟虛低歎一聲:“好吧,阿姐,我跟你回去。”
又忽而擡起頭,語氣輕快:“阿姐若是不來,我也不打算動那個小女仙,她這次闖下的禍,怕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她了。”
。
蓮玉到了凡間之後,也随着凡人的作息開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天夜裡,方睡下不久,夜空中憑空出現一道靈力,直指她靈台深處。
蓮玉被驚醒後,腦海中傳來了青雀喚她的聲音:“蓮玉,曆劫仙官的魂燈滅了!速速查明到底出了何事!”
蓮玉大驚,立刻拿出輪回羅盤點燃尋命香,杜自華的命香卻怎麼也燃不起來。
她立即飛到錢府上空查看,錢家深夜裡燈火通明,全家老小齊齊聚在祠堂。
蓮玉隐去身形落到院裡,越靠近,她心中萦繞的那股憂慮越濃,每走一步,都是心驚肉跳,恨不得穿破胸膛。
終于,越過哭哭啼啼的錢家少爺少夫人,烏沉着臉的錢老爺錢夫人,渾身濕透、跪在地上闆起臉的錢巨多,蓮玉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杜自華的屍身。
一瞬間天旋地轉,蓮玉腦海一片空白,腹部的抽搐感讓她恨不得将五髒六腑嘔出來。
為何會這樣?
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嗓子裡像是吞了一塊燒紅的炭,一個字也發不出聲。
蓮玉愣怔地将視線移向錢巨多,小小少年臉色慘白,眼圈烏青,渾身濕淋淋的,唇邊難以抑制的得意,讓人無法忽視。
好似、好似那話本所講的,終于找到了替死鬼的水鬼一般。
明明還是個孩子……
心口猛地一縮,喉管裡陡然沖出一股難以下咽的鐵鏽味,眼前暗紅交錯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劈頭蓋臉向她撲來。
“畜生!”錢老太爺的手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敲,臉黑的驚人。
錢老爺疾步走上去,跪在錢老太爺身邊,哽咽道:“爹,你保重身體啊。”
錢老太爺臉色由紅轉青又轉白,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嗓子裡擠出一聲嘶啞的怒号:“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這就是因果報應!哈哈哈哈!”
蓮玉扶着柱子,失神地轉動腦袋,尋找狂放笑聲的來源。
錢巨多站起身子,拍了拍膝蓋上若有似無的塵土,泰然道:“祖父、曾祖父,人我已經殺了,你們再哭再罵,杜自華這個雜種也已經死了,你們難道還想再死一個孫子嗎?”
錢巨多冷冷地注視着錢老太爺,錢少夫人從門外飛撲過來,将錢巨多緊緊攬在懷中,聲嘶力竭道:“祖父!公爹!你們問問自己的良心,自從杜自華來了後,你們眼裡還有過多兒嗎?一個外姓的孩子,難道你們真打算讓親孫子給他償命啊!”
屋内響起此起彼伏的哭鬧聲,有怒斥祖父偏心的,有埋怨杜自華心思不正的,有争論遠近親疏的。
像有人往池塘裡扔了一把飼料,鴨子一股腦兒叫了起來。
氣氛濃重得宛如即将落雨,蓮玉扯了扯襟口,窒息感沒有絲毫緩解。
錢巨多仰起臉,目不斜視地從杜自華的屍身旁走過,站在錢老太爺面前,咧開嘴笑道:“曾祖父,你想讓我給小雜種償命嗎?”
陰雲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身上,錢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最前方的兩個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開口了,宛如氣聲:“不停靈,明日下葬,就說染了急病。”
蓮玉跌坐在地,不知過了多久,月亮落下又升起,太陽來了又走。
出殡當日,杜自華的娘當場撞死在了錢家大門上。
蓮玉站在屍體旁,親眼看着陰差将魂魄勾走。
烈日當空,照得蓮玉陰寒徹骨,牙齒止不住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