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的是崔蕪,這不是她第一次殺人,出手比之前更利落也更幹脆。她胡亂抹去濺上面頰的鮮血,擡腿将屍首踢到一邊:“做得很好。”
拖人進屋的女人們好似才回過神,拼着一口氣的血性消退,湧上心口的是一股後怕與不敢置信。
我居然殺了人?
然而,當她們轉動眼珠,看向橫在地上的兩具屍首時,意識回籠,又生出一個隐蔽的念頭。
原來,這些人也是能被殺死的。
原來,我也可以憑自己的雙手,讓欺辱我、淩虐我,不拿我當人看的畜牲付出代價!
崔蕪知道,從“良民”到“殺人者”,哪怕身處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完成個中心理轉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沒時間給女人們做心理疏導,因為城中戰事已起,而她要做的事還沒做完。
她掉頭奔到王重珂身邊,扯下這人腰帶,将他雙手結結實實地綁縛住。
王重珂目睹了她殺人的全過程,心知這不再是投機取巧的下毒暗算,而是真真正正地正面肉搏。
他雖久經沙場,自以為無所畏懼,卻還是被崔蕪出手的毒辣和精準驚了一跳。
“你逃不掉的,”他咬牙道,“這縣衙内外都是我的人,城中還有三四百駐兵,你就是插翅也難飛!”
又對那班女子怒吼:“你們跟着她作亂,隻有死路一條!等我騰出手,非活剮了你們不可!”
女人們安靜地看着他,不說話也不動彈。王重珂一度以為她們是溫馴靜默的綿羊,今日方知,原來一群“綿羊”站在一起,用同樣的眼神看來時,豺狼亦會心驚肉跳。
崔蕪回給他一個冷靜到近乎森然的微笑。
“誰告訴你,我想逃了?”她輕言細語,“打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隻有一個。”
殺了王重珂。
斬落他的首級,取了他的狗命!
她沒有明說,隻勾着舌尖舔過刀鋒血痕。寒光映照着血紅的半邊側臉,竟叫久經沙場的武将心底發寒。
他顫聲道:“你若殺我,自己也得陪葬!”
崔蕪微笑:“那就試試看吧。”
她抄起一隻酒壇,“咣”地砸在地上。
***
縣衙院落共有三進,一進是大堂,現已改作停車下馬并親衛歇腳之所。二進是縣衙二堂,原為縣令裁決的治事之堂,如今卻改為議事堂。三進便是後院,原是女眷居住的地方,如今卻關了好些被擄來的女子,成了王重珂尋歡作樂、放蕩施虐的場所。
尤其這一晚,王重珂将所有校尉叫進縣衙,說是新得了個美人,要讓他們開開眼。親衛們都知道姓王的德行,誰也不敢在他飲酒作樂時掃了興緻,除了安排兩人守着門口,其他一應躲去前院,也開了一席喝酒賭錢。
但凡中間哪一個環節未曾疏漏,崔蕪今晚行事都不會如此順利,可所有漏洞偏偏撞在一起。
隻能說,王重珂氣數已盡,非人力可以挽回。
當晚臨近三更,前院的親衛正喝酒喝得高興,忽聽馬蹄聲不帶喘氣地闖進縣衙,緊接着便是聲嘶力竭的哀鳴。
親衛成日裡與戰馬打交道,聽着動靜不對,忙奔出茶房,就見一人一騎倒在地上,後背露着一叢刺猬似的箭簇。
“敵、敵襲,”來人口角含血,氣息微弱,“快去禀報……”
話沒說完,他頭一歪,就此咽了氣。
親衛悚然,側耳細聽,原本沉寂的夜色中仿佛藏有險惡的喊殺聲,裹挾在夜風中,針一般紮着後脊。
“還他娘的愣着幹什麼!”隊正怒吼,“快去禀報将……”
最後一個字音尚未脫口,不祥的紅光照亮了夜空。所有人驚恐回頭,隻見火光沖天而起。
妖紅噬夜,血色欲流。
“是後院!不好,将軍還在裡頭!”
“走水了!快、快救火!”
***
華亭縣城說小不小,王重珂的數百親兵分散其中,就如泥沙入海,聽不到個響。
說大卻也不大,後院火光同風而起時,該瞧見的都瞧見了。
彼時,副尉和延昭率領的新兵正殺作一團僵持不下。一邊是行伍多年手辣心黑,另一邊卻有新式戰陣襄助。隻是頭一回上戰場,手腳放不開,心裡也有些畏怯,以至于戰陣的威力隻能發揮十之二三。
饒是如此,也讓副尉吃足了苦頭。
毛竹在前開路,一丈五六的長度隔開距離,令敵人無法挨近,也讓新兵減少了畏懼。竹竿橫掃,往往于猝不及防間掃倒敵人,即便有漏網之魚,手持長槍的同伴也能及時補位,将敵人刺死戳傷。
副尉不是沒想過從側翼突襲,可當他這麼做時,手持短刀和蒺藜棒的士兵突然跳出,不由分說就是一通砍殺。己方非但沒占到便宜,反而因此損失了好幾人。
若非這幫不明來路的敵人新手上陣,配合不夠默契,副尉怕是已經抵擋不住。
“還愣着幹什麼?去禀報将軍,把弓弩隊調來!”
副尉咬牙,這是他壓箱底的本錢,本是留着對付姓楊的僞王的,沒想到僞王還沒找上門,先被一幫泥腿子新手逼到絕境。
“還不快去!”
傳令兵答應一聲,就要撤出戰場。然而他剛一轉身,擡頭見東邊夜空紅光閃爍,好似被誰砍了一刀,流了漫天鮮血。
“将軍,快看!”
副尉聞聲轉頭,亦是驚了一跳。那紅光灼烈而不祥,分明是哪裡着了大火!
下一瞬,傳令兵的驚呼打碎了最後一點希望。
“是縣衙方向!”
副尉出了一身冷汗,卻知不能自亂陣腳,胡亂安慰自己:“不、不會的,縣衙有将軍作戰,不會有事……說不準、說不準隻是意外!”
戰團一側卻傳來哈哈大笑,聲如洪雷,響徹戰場:“瞧見那邊的火光沒?我軍主力已然拿下華亭縣衙,你們的王将軍,現在已成了階下之囚!”
“爾等立刻棄械,或許還能留得一條性命!再負隅頑抗,便與那姓王的一樣,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