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意識到自己傾向于相信她悔悟的時候，她心底攢積的仇恨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它們瘋狂地噴薄，和她那一絲絲剛冒出苗頭的“傾向感”決戰，如同一股強大的、怒号的龍卷風，想要将她這個苗頭碾碎。

伴随而來的是濃烈的悔恨感和恥辱感。

宋辭雪懷着一股決絕的心情，将這個苗頭壓了下去，壓到哪裡去了，她不清楚，她隻是努力地遏制自己的思緒，不可去想，不可去相信，不可再一次把自己的命運和這個殘害自己半生的人渣攪合在一起！

可是生出過的念頭，真的會徹底消失嗎？

顧清和并不知道她正在經曆激烈的心理鬥争，細心地一勺一勺喂顧瑤吃藥膳，隻不過小半碗而已，卻花了她足足兩刻鐘才喂完。

她托住顧瑤的下巴，讓最後一口藥膳順利淌入她喉中，然後拿起細軟的紗巾為她擦拭嘴角，下巴，最後解下圍涎。

做完這些，她再一次認真地打量顧瑤，托起她的手細細檢視，小小的手心幹燥而溫暖，很幹淨，顧清和想了想，忽地起身來到床尾。

宋辭雪下意識追逐着她的動作。

顧清和輕輕掀起顧瑤身上的錦被，露出一雙白嫩的小腳丫，她用手托起，輕輕摩挲了下腳底闆。

宋辭雪臉色一變：“你要幹什麼？”

顧清和回頭看着她：“我看看瑤瑤的腳底闆是否幹燥，若是出汗了，得為她擦拭全身，這樣可讓她舒服些。”

宋辭雪抿住了嘴唇。

顧清和能想到的她早就想到了，她根本不屑和她多說。

顧清和又回過頭去，俯身，輕輕嗅聞了下顧瑤的腳丫，确定沒有任何異味、汗味後，她才将錦被蓋上。

宋辭雪臉色一直很平靜，在她做完這些後，忽然蹙起了眉。

她心裡很不舒服。

顧瑤從出生到現在，這個人渣一次也沒過問，更别提關心瑤瑤的安危和健康，現在她害得瑤瑤昏迷不醒，竟來她面前彰顯她的慈母心！

真正是可笑！

【警告！女主黑化值71.2%】

顧清和眉尖一跳，關心女兒也不行？

宋辭雪忍無可忍地開口：“每日我都會為瑤瑤擦拭全身，她的手和腳我今日已擦拭過兩次。”

顧清和敏銳地聽出這句話帶着氣。

她很善于捕捉人的情緒，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讓宋辭雪不舒服了。

也是，宋辭雪一直将顧瑤視若性命，怎麼會想不到給她擦拭身體、檢查汗漬？

她方才還是太過自我了，想着這是古代，約莫古人想法會有點封建，諸如“有種冷是我媽覺得我冷”，大夏天給顧瑤蓋厚被子，擔憂擦身着涼便不給她清洗等等，她又不好直接問，便想自己檢查。

沒想到忽略了宋辭雪的感受。

顧清和馬上誠懇地承認錯誤：“辭雪，是我想差了，我以前從沒關心過瑤瑤，一直都是你在照顧她，你做的很好，方方面面都很好，唯獨是我不好。”

這句話說的非常妙，她看似在說事實，也确實在說事實，但卻又強調了兩個關鍵點：其一，她借助此事誇獎了宋辭雪，相當于承認了宋辭雪的付出，其二，她再一次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果然，宋辭雪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發出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冷哼。

顧清和又道：“我出去洗漱，稍後來陪瑤瑤同眠。”

宋辭雪沒搭理她，顧清和便出去了，她剛離開沒多久，宋辭雪就叫來了關關守着顧瑤，自己則去了隔壁，她要看看窈窕等人身上的傷勢，還有些體己話要同她們說。

等她看見三個丫鬟撩起衣裳，露出身體上的傷痕時，她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

顧清和在泡澡的時候，一直聽見系統的提醒。

【警告！女主黑化值71.3%、71.4%、71.5%……】

最後黑化值停在了71.6%。

顧清和沒有驚訝。

她猜到了這個結局，宋辭雪情同姊妹的三個丫鬟因為原身的栽贓陷害落難，還落下一身傷痕，換誰都會恨意昭然。

其實她完全可以先帶三個丫鬟回去顧家，等她們的傷勢好轉後再帶來永安坊，隻要宋辭雪不直面三人身上血肉模糊的新鮮傷口，對她的恨意自然不會那麼強烈。

可她當時猶豫了。

她想起自己出車禍後住在醫院，好友為了防止自己擔憂，便瞞下了自己母親生病的事實，後來得知時母親已經纏綿病榻。

其實不應該這樣的，那一陣她最需要的就是看到母親，哪怕得知母親生病讓她難過，也好過彼此牽腸挂肚卻又不明真相的好！

所以她還是冒着必然會激怒宋辭雪的風險，将人直接帶回了永安坊。

擦完身體，換上幹淨衣裳後，她躺在藤椅上，喊來陳玉為自己換藥。

今日奔波一整天，馬車跑起來後颠簸的像是蹦蹦床，腹部的傷口裂開了。

好在司馬南開的金瘡藥效果很好，而且帶有一定麻醉效果，不會讓人覺得特别刺痛。

陳玉上藥時有些忐忑，她怕顧清和因為傷口疼痛而遷怒，但是顧清和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哼一聲。

安靜的不像話。

明明腹部被捅了個窟窿，現在又裂開了，流了不少血。

她偷偷看了顧清和一眼，發現她居然閉着眼睛，臉上表情也沒有表現出痛苦。

她覺得家主變得不一樣了，言行舉止都透露出來一種可靠的沉穩和從容，她很喜歡這樣的家主，而不是以前那個颠颠的家主。

那時候，她剛被父母賣給顧家，她長于農家，卻生了張溫婉可人的臉，自小就被父母惦記着長大賣給有錢人家，好給三個弟弟讨媳婦，陳玉像其他坤澤一樣，早早接受命運，被帶去顧家後院那天，她聽人牙子說顧家家主俊雅出塵，是世間一等一的富貴郎君，若是能爬上她的床，那便是祖墳冒青煙，從此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可陳玉第一次看見顧清和時，她臉色陰沉，俊美的眉眼間蘊着一股戾氣，那張俊雅出塵的臉也叫人害怕起來，跟她一起進府的坤澤都搶着去顧清和面前侍奉，她卻感覺到害怕，本能地想躲，後來見到主母宋辭雪，頓時驚為天人，更沒了什麼爬家主床的心思，反而想跟在主母身邊，安分守己做丫鬟。

現在情形終于不一樣了，家主不再陰晴不定，動辄發怒，對仙女一樣的主母大發雷霆，反而對主母和小小姐越來越好，她看着都覺得開心。

上完藥，陳玉心疼又擔憂地道：“家主，奴婢攙扶您起來吧？”

顧清和看了小丫鬟一眼，宋辭雪身邊人都很警惕自己，陳玉和王成留在永安坊肯定會被排擠，時間長了老實人也會傷心，倒不如給兩人找點事做。

“見過顧家的私塾嗎？”

陳玉忙道：“奴婢去過兩次。”

顧清和點點頭：“明日你和王成去尋工匠來，選一間寬敞明亮的東廂房，改建成私塾，不要擔心花銀子，一切都按照最高規格來。”

陳玉喜出望外！

誰能懂，老實人最擔心的就是主子不給事情自己做，心裡發慌啊！

現在有了活，她立刻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幹勁，臉色是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重重點頭：“是，家主！”

小丫鬟興沖沖跑出去和王成分享喜悅，東來在門口偷聽到，對着顧清和癟嘴：“主子，給小小姐建私塾這麼大的事情，您怎麼不讓奴才來，奴才保證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工匠，給小小姐建一座最豪華的私塾！”

馭人之道顧清和爐火純青，随口道：“還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做。”

東來頓時眉開眼笑，嘴巴咧開：“主子是什麼事啊？”

顧清和：“明兒你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東來更高興，和主子一起出去辦事，那才是真正的大事，他笑的見牙不見眼：“就知道主子最看重奴才了！”

郭威今晚沒來得及回府，恰好也聽到了這番對話，心裡頓時泛起嘀咕，這位顧家主自從轉了性子後，對身邊人倒是越發随和了，而大家也真心向她靠攏。

怎麼辦，連他也忍不住想找事做，好似被她重用很有面子一樣。

顧清和進去廂房時，立刻聞到一股清新淡雅的香，空氣裡還殘留着濕潤的水汽，十分好聞。

宋辭雪剛沐浴完，長發披肩，肌膚勝雪，着一襲淡雅的羅裙，若一朵沾着雨露的極品魏紫，清新脫俗又明豔絕倫，連頭發絲都透着遮不住的美。

關關站在她身後，正在給她細心梳發。

宋辭雪握着顧瑤的一隻手，側臉上的神情是異樣的溫柔。

顧清和莫名覺得這一幕有些溫馨，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宋辭雪：“關關，可以了。”

關關便即收手，收起妝奁時狠狠瞪了顧清和一眼，明顯在怪她進來打擾了自家小姐梳妝。

顧清和摩挲了下玉扳指，覺得自己有些冤枉。

關關收拾好便出去了，放下門簾時又不放心地道：“小姐，奴婢就睡在簾子外，有事您隻管叫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