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來她是永遠不會醒悟這一點。我終于喪失掉全部等待的耐心,停下來抓住她的手。
······
我已經一星期沒有進食過,血液的味道令我饑餓。
但此時此刻,我控制着血液的流速慢下來,這些血紅色液體是很好的障礙物,它們可以幫助視線隐蔽起來,這樣凱倫就不會知道我在看她。
她的進食速度很快,這很正常,她是新生兒,正是食欲旺盛的時刻,對于我們來說,食欲也就反映着生命力。這是個好現象,如果她整天吃不下東西,那才叫人頭疼。
我苛刻操縱着視線角度,确保凱倫坐在那裡不會發現我的行為。她的目光飄忽不定,她在想什麼?是覺得和我呆在一起無聊了,還是别的什麼?
一股血液湧進來,我差點被嗆死。手指顫抖一下馬上穩住玻璃杯,我竭力壓抑住喉管裡的嗆咳,不洩漏一絲破綻。
凱倫的目光終于安定下來,此時此刻,她那雙好動的眼睛栖息在我身上。
咬住嘴唇,牙齒穿透皮膚帶來些微痛感,血液将它們撫平。當她站起身時,我發現我的呼吸也停止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她看透了我的詭計,因為她是那樣笃定的走過來,臉孔上還帶着狀似疑惑的柔軟。我緊緊盯住她,這是陷阱,我告誡自己不能松懈。
接着她伸出手,動作那麼輕距離又那麼近,我能看清她皮膚上漂亮的指紋。我是如此驚訝于自己束手就擒的坐在這裡,如果她想殺死我,那麼她現在就可以得逞。
她的瞳孔不受控制放大擴張,似乎有什麼東西将她吸引住。血液為她的臉頰帶來短暫血色,我極力将視線從那上邊拔出來,不讓自己被這過分甜美的陷阱所誘騙。
她在看着我,毫無疑問。
她,······想要觸碰我嗎。這個想法讓我渾身顫栗起來。
當然最後她沒有得逞——假如她的目的正是我所猜測的那個的話,我制止了她。
她的眼睛,介于懷疑自己被拆穿與被拒絕之間,慌亂與無措并存,已經變成我的漩渦。
不是說我不想要她的觸碰,而是······
在我沒有看透她謊言與真實之間的界限前,我又怎麼能讓她輕易看透我的底線呢。
······
走廊裡缺乏空氣,晦澀無光,令人窒息。
我往前走着,想要将剛才那一幕遠遠抛到腦後。
簡直是太愚蠢了——這是我不經思考脫口而出那句話之後的後知後覺。
所以她聽懂了嗎?
我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可能性,那太殘酷了,對我而言。這是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在一切都還是未知的時候,貿然洩漏掉底牌,那和把頭顱親手砍下放到敵人腳邊又有什麼區别。
身後紗料磨蹭着地面,即使不回頭我也能想象到凱倫不習慣的走姿。極力壓抑住想要轉身去攙扶她的沖動——我剛才已經犯過一個錯誤,不能再犯第二回,她現在肯定在心裡暗自得意——得意于她輕易将我掌控。
不,不,那不會發生。戰争還沒有開始,她應該小心些。
陽光狡猾滲透進縫隙,我知道就快要走到廊橋邊,隻要走完最後這段路再轉個彎,就将抵達我的畫室。
光線是最好的角度,不會刺眼也不會黯淡;軟椅我反複試過多次,屋子裡擺的是最舒服那把;所有畫材顔料都調配好,我隻需要把它們拿出來就可以開始。
所以,我将帶着凱倫走進去,然後我們交談聊天,我會為她畫一幅肖像作為禮物,趁她觀看的時候,我就可以拿出戒指······她會喜歡那把軟椅嗎,她會贊賞我搭配的顔色嗎,她會······她會答應我的,我确定。
無邊無棱的盒子從我攥緊的掌心松開,安靜掉回口袋。深吸一口氣,我這才發覺我的缺乏空氣,實際上來源于一路來我毫無意識的屏住呼吸。
事情會順利解決。
——才怪。
怒氣沖沖,這種情緒在鑰匙從手裡掉到地上時達到頂峰。一把抓起那不識好歹的蠢物,門打開,凱倫走進來,我一回身就将門鎖上。
從她剛才不把手交給我我就該有所預料的。什麼喜歡什麼吸引什麼想要觸碰,全部都是謊言,這個高明的騙子,她已經騙走我的全部。
懷疑與憤怒的搖擺天平終于全部失衡,變成烈火傾倒在我胸腔,即使是奧林匹斯的神泉也無法澆滅掉。
她已經看穿我。她洞悉我的計劃。她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可以将我的心踐踏。
她覺得她已經勝利了。
我幾乎氣的發笑,氣的失語。
她坐下來了,純白流瀉一地。可是她的表情,一點都不美好。她是在怪我嗎?怪我将她拘禁在這裡。她是在厭煩嗎?厭煩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她是在懊悔嗎?懊悔自己昨天說過的話。
是的,是的。
如果我也能用輕飄飄一句話就騙走别人的心,我幹嘛還要為此付出更多呢。
我嘗試換位思考,可這個結果令我受不了。筆刷在手裡一折,柔軟的水彩幾乎要戳破紙面。
“你看起來很苦惱。”你最好不要回答這問題,凱倫。
審視着她,我發現我的心情不是一般陰沉。我在試探她,用最不高明的辦法,我都能看到我愚蠢的尾巴。
“絕對永遠不會後悔?”我喃喃,重複了她的話,這塊可口的毒藥。
我會後悔的。我會懊喪的。我會痛不欲生——為了我自己的昏聩。
可當我靠近她的時候,可當我貼着她的時候,可當她那麼安安穩穩在我懷裡的時候。我知道那一切都不會存在了。
“你是在向我索要承諾嗎?”
某個時刻,我飛速将視線轉移到水晶磚上。倒影反射,她雙唇微張,眼睛美麗又無辜。我開始痛恨,痛恨她那麼無知,那麼無知又奪走我的一切。
我看着她脖頸,懷念起那天我們相遇,鮮血滾透喉管的感覺。這輩子從來沒有哪一次,我無比慶幸自己的果斷。我沒有錯過機會,我沒有失去她——即使這決定讓她不再溫熱,但沒事。
我彎下腰,将我的脖子,這樣一個脆弱的部位暴露出來,去代替唇齒,緊緊貼住她的,齧啃那段肌膚。
這一刻,我們共享着彼此的脆弱,渾然一體。
你是在向我索要承諾嗎。她在發抖,而我的心将她的語言重複,又重複。無邊無棱的盒子在我的動作下晃蕩起來,它企圖提醒我,我們此行的任務。
不,它不重要了,它從來都不重要。
我陰暗地笑起來,凱倫還一無所知。鮮花、鑽戒、儀式,這些東西從來都不重要,我有更好的禮物,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禮物送給她。
深呼吸,我扣住她的左手。畫室牆壁是我最忠實的助手,它替我凝視着凱倫。
她的表情,她的語言,她的動作。一灘水汪汪的湖澤,将我淹沒,送我極樂。
空氣靜悄悄,這時刻隻有我一人獨享。而我的心如乞讨者,開始期盼、懇求。
我才發現我的一切情緒,其實根本來源于緊張,緊張她的答案。
她不知道她的掩飾拙劣到什麼程度。可她靠着我,于是我知道不再有任何能将她揭穿——我這一生從未放棄過對榮譽的渴求,但這一次,我甘願向她獻上勝利者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