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霖受傷了。
——他哥做的嗎?
白亦想見龍霖,現在、立刻、馬上,想确認他的傷勢,想觸碰他的溫度,想用最直接的方式證明他是否還安好。
可他不能擅闖天界。
理智和瘋念在腦子裡撕扯,最終,他想起了雲邃上仙曾給過他的信物,一枚青玉令符,當年他搬進啟祥殿時,雲邃随手抛給他,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地說:“要是龍霖欺負你,就用這個喚我。”
白亦把令符捏碎,他等了很久。
雲邃出現時,抱着手臂,懶洋洋的,眉梢微挑:“狐狸精,你喚我做什麼?”
白亦喉嚨發緊:“雲邃上仙,你能帶我去見龍霖嗎?”
雲邃眼底的不爽幾乎溢出來,還是開口說:“他最近……怕是有些焦頭爛額吧。”
白亦緊張說:“他到底怎麼樣?”
雲邃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你還是這麼喜歡他?緊張他?真沒出息。”
白亦面露哀求:“上仙,你就幫幫我吧,好歹以前我也在你手底下做事。這樣吧,我讓龍霖把你從他那兒搬走的東西還給你,好不好?”
雲邃的表情微妙地松動了一瞬。他眯起眼睛打量白亦,忽然嗤地笑出聲:“行吧。”
他袖袍一拂,一道清光籠住白亦周身。
“誰讓我是個好人,我帶你見他。”
妖氣被仙術遮掩得滴水不漏。
雲邃扔了件素白外袍過來,讓白亦扮作随從跟緊了,丢了可不負責。
雲邃帶着白亦踏上九重天時,天色正沉。仙霧缭繞間,他指尖一擡,一道淺淡的流光覆過白亦面容,連帶着周身氣息都斂得幹幹淨淨,仿佛真的隻是個不起眼的小仙童。
可越靠近啟祥殿,雲邃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不對勁。
殿外層層疊疊圍滿了天兵,銀甲冷光森然,肅殺之氣幾乎凝成實質。這哪裡像是龍霖在受傷休養?分明是……幽禁。
雲邃一把扣住白亦手腕,轉身就要走。
“雲邃上仙。”
一道聲音涼涼地截住去路。天帝身邊那位最得力的仙官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後,面上含笑,眼底卻很涼:“天帝請兩位一聚。”
雲邃面上卻仍挂着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好吧,天帝有請,豈有不去之理。”
他側身将白亦擋了擋:“隻是我這小童粗鄙,沒見過世面,帶過去反倒沖撞了天帝。”
仙官一句“難道上仙想違抗天帝的命令”輕飄飄地落下,驟然勒緊了空氣。雲邃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眼底那點慣常的散漫笑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近乎鋒利的寒意。
他早該想到的。
天帝終究還是對龍霖出手了。
這些年來,九重天看似風平浪靜,雲海依舊翻湧,仙樂袅袅,可誰都心知肚明,四位曾經的上神,正被一寸寸剝離權力的中心。
天帝的手段并不激烈,甚至稱得上溫和。每一次仙宴上恰到好處的冷落,每一道不着痕迹的調令,每一回看似無心的權責削減。
龍霖的啟祥殿倒是最後冷清下來,隻因龍族祖輩守護着往生河。
上神之位仍在,卻已名存實亡。
雲邃眼睜睜看着白亦被帶走,握緊了拳卻無能為力。
九重天的淩霄殿比傳說中更森冷。白亦被推搡着跪在玉階下,膝蓋撞上冰冷的雲磚,他挺直了背脊。
天帝就坐在那至高之處,垂眸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麼肮髒的蝼蟻。
“你就是龍霖下凡渡劫遇到的那個妖物?”
白亦擡頭,正對上天帝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那裡面盛着輕蔑,盛着厭惡,還盛着某種更隐秘的、近乎扭曲的興味。
天帝身形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老态,銀發如霜,眼角刻着幾道象征歲月沉澱的細紋,不過是另一種威懾。
天帝忽然擡手示意天兵退開。
他緩步走下玉階,衣袍拂過地面時連一絲聲響都沒有,卻讓白亦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上神也不過如此。”天帝輕笑一聲,像在評估一件劣質的赝品,“也還是會被這等凡塵魅惑之物所勾引。”
白亦并不答話,
天帝繼續開口說:“知道嗎?真龍上神為了你,向我請辭,說要帶你隐退。“
白亦始終不發一言。
天帝的聲音在淩霄殿内回蕩:“我早已明令,仙族不得與妖物通婚。龍霖以為,得了上神傳承,就能淩駕天條之上?”
天帝口中的“關口”是往生河畔戰雲密布,魔族大軍壓境,而龍霖正是橫亘在兩界之間最後的屏障,天帝不允許他此刻抽身而退。
“你真的覺得自己是對的?”白亦妖瞳裡閃着諷刺,“現在這一切,不過是你親手種下的孽果。”
天帝的目光像在看什麼肮髒的東西:“下界妖物,也配談論天理?”
他袖袍一揮,白亦頓時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咽喉,随後他就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一寸寸種下咒:“你們貪婪成性,最擅蠱惑人心。本座所做一切,皆為九重天。”
咒印烙下的瞬間,白亦隻覺得心髒被一寸寸凍僵。
那種冷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血脈最深處漫上來的寒意。
“帶下去,别傷他。"天帝轉身時,玉冠垂下的珠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可是請動龍霖的......良藥。”
當禁锢松開時,白亦跪倒在地。指尖觸及的皮膚下,有什麼東西正在緩慢地蠶食他的妖丹,
“你身上被我種下了雪咒,我随時可以要你的命。”
當白亦被送回啟祥殿時,天兵說得恭敬,說是送回神殿裡走失的小童。
龍霖早已得到命令等候在殿外,白亦手臂被環住時帶着熟悉的溫度。
龍霖在探查到他體内咒印的瞬間驟然收緊,白亦能感覺到那雙手在微微發抖,不是虛弱,而是壓抑到極緻的憤怒。
龍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宇間凝着化不開的寒霜。
“你沒事吧?“白亦指尖揪住龍霖的衣襟。
龍霖将白亦摟住往殿内帶,下颌線繃得死緊:“我沒事,我是故意受傷,故意抗命……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白亦:“我擔心你啊,沒有你的消息……我是不是成了你的負擔?”
龍霖怎麼舍得責怪白亦?突然中斷的信件,杳無音訊,換作是誰都會憂心如焚。
龍霖将人整個圈進懷裡,下巴輕輕蹭過白亦發頂:“累了就睡會兒吧。”
白亦确實倦極了,他擔憂得幾日幾夜都沒睡好,如今哪怕很糟糕,可看見龍霖,他還是覺得心安。
“我被天帝下了咒。”
龍霖說:“無礙。”
白亦便真的信了。
床榻間還殘留着龍霖慣用的香薰,白亦蜷在錦被裡,呼吸漸漸平穩。龍霖坐在床邊,他指尖凝起一點金光,小心翼翼地探向白亦心口,卻在觸及雪咒的刹那,看見睡夢中的人猛地蹙眉,冷汗瞬間浸濕了鬓角。
“唔......”白亦無意識地掙動,唇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慘白。
龍霖慌忙撤手,那道金光碎成星屑消散在空氣裡。
白亦突然睜開眼,手指死死攥住龍霖的袖口:“你别去往生河,我沒事的。”
龍霖握住他冰涼的指尖,将顫抖的指節包進掌心,拇指蹭過對方泛紅的眼尾,又重複了一遍,不知是在說服誰:“我知道,一定會沒事的。”
白亦:“多痛我都可以忍受的,你别去往生河,我不想看到你我哥相殘。”
龍霖沉默了很久說好。
那之後,白亦便陷入了一場漫長的沉睡。
往生河畔,天地變色。
龍霖立在懸崖邊,一身玄色錦袍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身後是列陣的天兵,銀甲反射着慘淡的天光。
而對面——
魔尊立于魔獸之首,那畜生獠牙森白,尾巴掃過之處山石崩裂。黑壓壓的魔物大軍在他身後蠕動,像一片污濁的潮水。
“靜竹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