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以前最愛幹淨,也最講究,卻滿手鮮血踏着白骨屍骸,隻為了活下去,也為了複仇。
白亦坐在銅鏡前,鏡面泛着微微的昏黃,映出他許久未見的眉眼。
身後的小狐狸替他梳發,梳齒劃過發絲的觸感讓他有些恍惚,太久沒以這副模樣示人了,鏡中那張臉熟悉又陌生。
狐谷近日不太平。
附近的村落接連傳來消息,有東西在暗處獵食小妖,連路過的凡人也不放過。
白銀将出谷的令牌扔給白亦,責令他去找回那三個失蹤的女狐,擔起少谷主的責任。
白亦接令。
隻是他帶着幾個狐族青年出谷沒多久,就不知道自己的喜訊已經傳遍了幾座偏頭了。
天色陰沉,風中夾雜着淡淡的腥氣。他們循着線索一路追查,最終停在了一座古樸的莊院前,藏劍山莊的牌匾高懸,漆色斑駁卻氣勢不減。
這地方在妖界頗有名氣。
老闆娘夏玲珑是修行千年的藤妖,一颦一笑間自帶妖物的妩媚,卻又因常年與凡人打交道而多了幾分煙火氣。店主則是凡間修士,眉目間自帶一股凜然正氣。人妖混雜的莊子能安然存在至今,靠的便是鐵打的規矩,無論是人是妖,鬧事者一律驅逐。
白亦站在山莊門前,隐約能聽見裡頭傳來的談笑聲。
白亦帶着人踏入藏劍山莊時,撲面而來的喧嚣聲讓他略微怔了怔,修士們圍坐在大堂論劍品茶,幾個化形未全的小妖在角落裡嬉鬧,空氣中飄着酒香與淡淡的妖氣,竟有種詭異的和諧。
夏玲珑倚在櫃台邊,一襲绛紅紗裙襯得肌膚如雪,見他進來便挑眉笑了:“少谷主這也是來尋失蹤的族人?”她尾音微微上揚,帶着幾分了然。
白亦他目光掃過牆上貼的尋人告示,幾張泛黃的紙上墨迹猶新:“這些都是最近才失蹤的人嗎?”
夏玲珑點頭,腕間玉镯随着動作輕輕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忽然壓低聲音,塗着蔻丹的指尖捂住唇:“您大概還不知道,那些人恐怕是魔物帶走的。”
“魔物?”
“亂蹿的魔物聽說不止一個,”她湊近了些,衣領間的幽香若有若無,“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專挑正值妙齡的美貌女子下手,有名門正派的女弟子被抓,聽說命牌最後感應到的位置就在不遠的荒淵,奴家害怕死了。”
白亦皺眉:“美貌女子?”
他說這話時下意識瞥了夏玲珑一眼。對方先是一愣,随即捂嘴笑得花枝亂顫,發間的钗子晃出細碎的光斑。
“少谷主,”她用力拍了下白亦的手臂,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奴家已經不是少女了,是美婦。”
白亦吃疼地搓了搓着自己的手臂。
他這次帶出來的是狐族四兄弟,狐狸窩一窩幾胎是常事,白東是大哥,作為長子坐在首位,往下依次是白南、白西、白北,個個肩寬腿長,肌肉虬結,往那一坐就把白亦襯得小了一圈。
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活像餓了幾百年,白亦默默從快要見底的盤子裡搶救出最後一個雞腿。
“聽好,”白亦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清脆的聲響總算讓四顆的腦袋擡了起來,他咬了口雞腿:“明天咱們先去荒淵探探路,見勢不對立刻撤。”
白東把最後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裡,鼓着腮幫子點頭:“少谷主,我們都聽你的。”
其餘三兄弟跟着附和。
白亦滿意點頭,低頭繼續啃他的雞腿。
大堂裡突然灌進一陣冷風,燭火猛地搖晃,在白亦背後的牆上投下淩亂的影子。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對面“啪嗒”一聲——白西手裡的半隻雞翅掉進了湯碗裡,油花濺了一桌。
“你别浪費......”白亦話還沒說完,整個人突然騰空而起。白東鐵鉗般的手臂箍着他的腰,像夾包裹似的把他往外帶。
他茫然擡頭,恰好撞進一雙漆黑的眼睛裡。
龍霖就站在前門口,黑袍上的暗紋在燭光下若隐若現。更糟的是,他身邊還一左一右站着靜竹和司晨。
仙氣十足,整個大堂瞬間炸開了鍋。
原本推杯換盞的妖物們現了原形,狐狸尾巴和兔子耳朵亂晃,桌椅翻倒聲此起彼伏。
等白東終于把他放下時,他們已經逃到了山莊外的林子裡。周圍七零八落蹲着同樣驚魂未定的妖族,有的連人形都維持不穩,耳朵和尾巴全炸了出來。
白亦抹了把嘴上的油,低頭看見自己衣襟上沾着的醬汁,突然覺得剛才那個雞腿吃得實在不是時候。
夜風穿過林間,帶起一陣簌簌的響動。白西的牙齒還在打顫:“有……有神仙……”
白亦機械地舉着那半個涼透的雞腿。故作鎮定地“嗯”了一聲。
旁邊傳來“撲通”一聲——有隻道行尚淺的兔妖直接吓暈過去,現了原形癱在落葉堆裡。白亦忽然覺得胸口發悶,那種缺氧般的眩暈感一陣陣往上湧。
他确實沒想過會再見到龍霖。
更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形下,嘴角沾着油漬,手裡抓着雞腿,活像個偷吃被抓現行的蠢狐狸。
等到确認沒有追兵,衆妖才七手八腳在土坡上刨了個淺坑。
白家四兄弟找到個山洞,白亦蜷在洞窟最裡側,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姿勢端莊。那短短幾秒的對視不停地循環播放,龍霖的瞳孔像是烙在了腦海裡,怎麼眨眼都揮之不去。
不遠處四兄弟的鼾聲此起彼伏,白東還在磨牙。白亦緩緩擡手,平靜地捂住了耳朵。
白亦最終還是抵不過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總覺得耳畔有溫熱的氣息拂過,臉上有什麼拂過,他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後背便貼上一片暖意,像被陽光曬過的皮毛般熨帖。
晨光刺破眼皮時,白亦猛地坐起身,身下的枯草發出細碎的聲響。洞口處傳來腳步聲,白東渾身濕漉漉地走進來,發梢還在滴水,身後的三個兄弟同樣狼狽,衣擺都浸透了晨露。
“你們大清早去哪了?”白亦揉了揉發酸的脖頸,狐疑地打量着他們。
白東困惑地抓了抓頭發:“少谷主,我們一醒來就在林子裡了。”
他轉頭看了看同樣茫然的兄弟們:“昨晚明明睡在洞裡的,難不成……一起夢遊了?”
白亦擺擺手,懶得深究這些細枝末節。他走出山洞伸了個懶腰,晨曦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長。筋骨舒展時發出輕微的脆響,他反手一握,長劍便憑空出現在掌心,劍刃劃破空氣時帶起一聲清越的铮鳴。
“别管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他手腕一轉,劍尖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寒芒,“我們躲開那些神仙,會一會那個魔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