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退一步,斂袖遮面,随即水袖如煙花般綻開,她踩着搖曳的燭火起舞,水袖翩跹,
“以前這個時候,我應該還浸在水裡跳舞。”她笑出了聲,回眸看向齊策,“陛下于臣妾救命生之恩。”
她聲音有些哽咽,朝齊策盈盈一拜,齊策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扶,她卻已經快步後退,直到退至門邊,她打開門,任由寒風吹拂,她随風起舞,舞步柔而有力,如野草般堅韌。
天極寒刺骨,她卻仿若不察,置身于極寒中,跳得格外出神。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活不了多久了,水冷的刺骨,我一年有三百天都病着,”她臉頰微紅,不知是醉了,還是冷了。
“媽媽說京都繁華,見過了明眸皓齒,端莊富貴美人的達官顯貴們,就喜歡這種弱柳扶風的病西施,所以我一病就是七八年。”
水袖越舞越快,如萬丈流虹,自青天而下,明媚一方。
“青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把她如眼珠子一般養大,教她琴棋書畫,教她詩書禮儀,甚至還請師父教她功夫,我看着她一點點長大,成為一個知書達理俠肝義膽的女子。”
一滴晶瑩的淚珠滑落,突然她腳下一頓,踉跄摔倒在地。
“那年她為我敲登聞鼓時,才十六歲。”
腿仿佛被萬斤鐵鍊所縛,她僵硬的跪坐在原地,笑道:“陛下臣妾老了呢。”
齊策黑着臉上前,一腳揣在門後,門應聲而關,正殿裡煞時溫暖了幾分。
他居高臨下的睨着面前的女子:“你是自己找死。”
虞歸晚擡手擦幹眼淚,自顧自繼續道:“我為她梳妝,送她嫁人,看着她有孕,以為她終于過上了我曾經最期望的安穩人生,可是,她死了,死在了懷胎八月,即将臨盆的日子,兇手們封诰命,入王府,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無辜者家破人亡,憑什麼?”
她仰頭着齊策:“人總是高估自己的善惡觀,所謂的冤有頭債有主,不過是場春秋大夢!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況且閻王算的清他手上的糊塗賬嗎?”
她冷呵一聲:“陛下怪臣妾狠毒,怪臣妾與景遲設計陷害,可是皇後終究無事,而青棠呢,她死在了即将為人母的時候,那時她才十九歲,血崩而死,直到現在我還還記得,我趕到時,她的血還是溫的。”
“她不是被你爹—陳氏囚禁,贻誤生産而......”
“不是!陳氏不過一小人兒,他囚禁青棠是為了逼我就範!”
“那你為何......”後面的話齊策終究沒能說出口,他看着地上柔弱的女子,心仿佛被剜走了一塊般,涼涼的有些發疼,所以你就那麼想嫁給他嗎?
“我答應了呀。”她的聲音飄渺蒼涼,齊策一愣,俯下身子目不轉睛的盯着地上的女子,“你說什麼?”
“我說我答應了。”
“你不是?”
“沒有人比得過青棠,臣妾子嗣緣薄,青棠于我亦妹亦子。”她目光愈發淩厲,恨意仿佛溢出般,看的人脊背發涼。
齊策感覺自己的心猛地一顫,青棠他見過,是個天真明媚的小姑娘,身上帶着與虞歸晚一摸一樣的倔強,十六歲就敢公然敲登聞鼓,狀告權傾朝野的江域父子,是被天下人稱贊的“俠女”。
後來她嫁給了魏逢春,再後來,就是她死了,一座孤墳,一壺花雕,宛平縣令呈上的奏疏說是月氏弑父,是十惡不赦的死罪,後來他派人從牢中換出了她,給她改名虞歸晚,卻從未想過她為何弑父,為何一夕之間青絲換白雪。
他扶她起身,将她攬進懷中,感受着她冰冷的體溫,心也跟着抽疼。
“我的月兒,你究竟吃了多少苦,是朕不知道的?”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虞歸晚伏在他的胸口,拼命汲取着男人的體溫,懇求般的開口:“景遲,是青棠留給我唯一的遺物了,不要把他從臣妾身邊搶走,好嗎?”
“他心思太過于陰毒。”齊策捧着虞歸晚的臉,抵着他的額頭道:“更何況,你把他留在身邊,是在折磨自己,放過你自己好嗎?”
虞歸晚拼命的搖着頭:“這不是放過,是逃避,是背叛,臣妾已經對不起青棠的,不能再對不起景遲了,陛下。”
“朕送他出宮,給他數不盡财富與尊養。”
“三年,再留他在臣妾身邊三年,好嗎?臣妾想好好教引他,我想讓他平安終老。”魏逢春的狠毒她如何不知,可是她又如何能眼睜睜看着魏逢春被仇恨蒙蔽,邁入地獄,她隻想拖着,把他留在身邊,看着、教着,畢竟他是青棠唯一的遺物了。
“所以你才讓他教他們讀書?”齊策看着虞歸晚滿眼含淚的眸子,終于明白了她的苦心,她是如此至誠至性之人:“隻是你的仁心終究會害了自己,也罷,往後讓他去内學堂教那些小太監們吧”。
“臣妾謝主隆恩。”虞歸晚少有的尊敬,齊策反而有些不适,扶起她道:“隻是往後,不許他再出入宮城,就住在太監值房裡。”
“那小德子呢?”
男人臉上的表情一滞,看着面前孱弱的女子道:“朕得提醒你一句,背主的東西,早晚會再咬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