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鐘緩緩沉入印度洋的子宮。尼摩突然貼近舷窗,面罩折射的藍光在他臉上遊弋:"看呐!分娩中的砗磲貝!"阿裡納斯轉頭時,船長的呼吸掠過他耳際,溫熱的水霧在玻璃上凝成轉瞬即逝的同心圓。
當巨型章魚的觸須纏住潛水鐘,尼摩割斷氧氣管的決絕與此刻如出一轍。教授的手無意識撫上船長頸側動脈,那裡跳動着與機械心髒截然不同的生命韻律。
"您又在測量人類的心率誤差..."尼摩突然睜眼,瞳孔裡遊着深海魚類的冷光。他抓過教授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齒輪凸起在掌心刻下帶血的印痕:"這裡每轉動三十萬次,就會夢見您葬身火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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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前夕的黃昏,阿裡納斯在圖書艙發現異常。但丁詩集的書脊滲出電解液,翻開可見被腐蝕的鋼印頁碼——第142頁《地獄篇》的空白處,有人用海膽刺蘸血寫滿公式。
"這是心髒過載的臨界參數。"他撞開輪機艙門時,尼摩正在調試壓力閥。普魯士藍制服堆在腳邊,脊椎處的青銅齒輪組裸露在蒸汽中,宛如文藝複興時期的解剖圖。
兩人在儀表盤藍光中對峙,如同冰原上瀕死的白熊。阿裡納斯舉起那本詩集:"用情詩頁碼加密病曆,真是浪漫的瘋舉!"船長突然扯斷絕緣管,電鳗在玻璃缸裡瘋狂扭動:"那您該看看《奧德賽》第23卷的批注!"
泛潮的書頁在操作台攤開。荷馬筆下的重逢場景被劃滿紅線,空白處擠滿細小算式——每個解都是阿裡納斯雪茄煙霧的飄散軌迹。尼摩的指尖撫過墨迹:"我計算了七百三十種讓您永駐潛艇的方法,最後發現..."他突然劇烈咳嗽,血珠濺在"佩涅洛佩"的名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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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風撞擊船體的轟鳴中,醫療艙化作搖籃。尼摩在鎮痛劑作用下蜷縮成胎兒姿态,機械心髒的蜂鳴與教授的心跳共振。阿裡納斯為他注射嗎啡時,發現船長腰間的秘銀盒——裡面鎖着三年來從他枕邊偷走的金絲眼鏡碎片。
"您夢呓時總在找眼鏡..."高燒讓尼摩的冷笑變得綿軟,"就像我母親臨終前尋找婚戒。"他突然撕開左臂仿真皮膚,露出刻滿楔形文字的金屬骨骼:"這是她族人的葬儀詩,要我念給您聽麼?"
驚雷劈斷瞭望台。兩人在傾斜的艙室裡翻滾,如同被困在抹香鲸胃袋的戀人。尼摩用身體護住教授的頭,任由銅釘刺入後背:"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博物學家..."他的喘息混着血沫,"不該死于...愚蠢的吊燈..."
阿裡納斯在眩暈中咬破船長嘴唇。鐵鏽味與檀香在齒間糾纏,恰似那年他們在克裡斯波島分享的火山酒。當應急燈重新亮起,他們發現彼此的手指正以手術縫合的姿勢交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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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止息時,鹦鹉螺号浮出北冰洋的永夜。尼摩裹着北極熊皮癱坐艦橋,機械手指在冰面刻寫微分方程。阿裡納斯捧着熱咖啡走近,發現他正在計算極光對心髒電路的幹擾。
"您看那些綠幽靈..."船長突然指向天際,"多像您解剖的熒光水母。"他的銀發結滿霜晶,恍如戴着阿拉斯加新娘的頭紗。阿裡納斯突然扯斷他頸間的黑絲帶,露出那道蘇門答臘海戰留下的疤。
"這是為救荷蘭商船留下的?"教授的拇指撫過疤痕。尼摩抓住他的手按在喉結:"不,是為私藏某個蠢貨畫的潛艇草圖。"他的冷笑被突如其來的極光吞沒,兩人影子在冰原上拉長又重疊。
當機械心髒的警報再次響起,阿裡納斯沒有取手術刀。他解開船長凍結的銀發,将彼此纏繞的發絲系成死結:"您的葬儀詩...該用哪種語言書寫?"
尼摩在漸弱的心跳中微笑:"用您實驗室爆炸那日...我在廢墟裡撿到的...雪茄灰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