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花的根系在血管裡遊走,阿裡納斯能聽見汁液流動的簌簌聲。
那些瑩白的須莖穿透他的手腕,與尼摩胸腔裡纏繞機械齒輪的根脈相連,在兩人之間織出一張發光的網。瑪格麗特的全息投影正在艙頂旋轉,将他們的生物電流譜寫成不斷坍縮的星座。
"别動。"尼摩的手指懸停在阿裡納斯頸動脈上方,掌紋裡嵌着微型手術刀的光痕。
當刀刃劃開皮膚時,湧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散發着苦橙花香的電解液——那些屬于船長的生命原漿,正通過月光花的脈絡反向注入教授體内。
實驗室的氣壓開始随着他們的呼吸起伏。阿裡納斯看見自己的舊懷表懸浮在培養液裡,表盤背面緩緩浮現出尼摩的童年肖像:銀發少年蜷縮在沉船圖書館的角落,腳踝鎖着鏽蝕的鐐铐,手中卻捧着阿裡納斯七歲時塗鴉的潛水艇草圖。
"你修改了我的記憶。"教授的聲音裹着根系生長的沙沙聲,"孤兒院的火災...資助人的身份..."
尼摩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向透明艙壁。深海中的機械水母群同時亮起,每隻水母傘膜上都投影着同一幕:暴風雨夜,十二歲的阿裡納斯被浪濤卷向礁石,暗流中銀光閃過,少年尼摩用鐐铐鍊條纏住他的腰,自己卻被回潮卷入漩渦。
"那晚你口袋裡的珊瑚标本,"船長扯開領口,露出鎖骨下嵌着的紅珊瑚碎片,"吸走了我半數血液。"他的機械心髒突然迸發強光,照亮艙内無數懸浮的玻璃珠——每顆珠子裡都封存着從阿裡納斯身上取出的記憶片段,此刻正上演着被篡改前的真實版本。
瑪格麗特在控制台輸入一串坐标,整艘鹦鹉螺号突然調頭沖向海底火山。
熾熱的岩漿在觀察窗外流淌成熔金瀑布,阿裡納斯在熱浪中看見岩壁上鑿滿石龛,每個壁龛裡都供奉着他不同年齡的乳牙,下方刻着尼摩用鲸骨筆書寫的觀測日志。
"你是我最完美的實驗品。"尼摩的指尖掠過教授心口的接收器,那些連接兩人的根須突然綻放出月光花,"從細胞分裂到愛情萌發..."他的冷笑被劇烈的咳嗽打斷,藍色電解液從嘴角滴落,在地面蝕刻出梵文詩句。
潛艇沖入岩漿的瞬間,阿裡納斯驚覺那不過是全息投影。
真正的鹦鹉螺号正懸浮在冰藍的水晶洞窟中,洞頂垂落的鐘乳石裡凍着二十年來每個生日尼摩準備的禮物:九歲的潛水鏡、十五歲的鲸骨筆、求婚夜被海浪沖走的戒指......
瑪格麗特卸下機械面甲,露出與尼摩如出一轍的銀灰色瞳孔:"我的誕生是為了填補你缺席的歲月。"她将手術刀刺入自己的太陽穴,扯出纏繞着記憶纖維的芯片,"這些是他無法親口言說的三千七百次日落。"
芯片插入讀取槽的刹那,阿裡納斯被抛入記憶洪流。
他看見尼摩在暴風雨裡捕撈他撕碎的手稿,機械手指被紙張割得露出電路;看見船長深夜蜷縮在聲呐艙,反複聆聽他被沖上海岸那天的潮汐錄音;最刺痛的是某個雪夜,尼摩将凍僵的月光花捂在心口,對着全息投影裡熟睡的自己練習微笑。
當意識歸位時,兩人的根系已糾纏成繭。尼摩的銀發正逐漸染上月光花的瑩白,機械心髒的警報聲與阿裡納斯的心跳共振成安魂曲。
"現在你可以報仇了。"船長将鲸骨刀塞進他掌心,刀柄上刻着巴黎舊宅的平面圖,"剖出這顆寄生在你生命裡的心髒。"
阿裡納斯的手卻在顫抖。那些流淌在血管裡的電解液帶着尼摩的溫度,讓他想起暴風雨夜兩人擠在醫療艙取暖時,對方軍裝下滲出的血腥氣。
刀尖抵住尼摩心口的瞬間,月光花突然發出嬰兒啼哭般的頻率,根系瘋狂生長将兩人拽向艙頂。
瑪格麗特啟動最後的應急程序。整艘潛艇開始分泌珍珠質,将纏成繭狀的二人包裹進巨大的貝母艙。
在逐漸凝固的虹彩屏障裡,阿裡納斯終于看清那些在根系間流動的光點——每個都是尼摩悄悄收集的時光碎片:他打翻的咖啡漬、演講時揮動的手臂殘影、甚至跳海時睫毛上凝結的鹽霜。
"你偷走了我憎恨的權利。"教授的聲音帶着根系震顫的嗡鳴。
尼摩用最後的力氣擡起手,将教授兒時掉的乳牙按進自己機械心髒的軸承:"我歸還你被篡改的人生..."他的瞳孔開始擴散,嘴角卻挂着滿足的弧度,"用這顆偷來的心。"
珍珠質完全封閉的刹那,阿裡納斯咬碎了那顆乳牙。
藏在其中的納米機器人傾巢而出,順着根系逆流進尼摩的血管。
當機械心髒爆發出超新星般的強光時,他看到童年那個銀發少年從記憶深處走來,這次終于握住了對方遞出的航海羅盤。
瑪格麗特在操作台前露出機械神經元的微笑。
監控屏上顯示兩人的生命體征正融合成新的波動頻率,而深海之中,所有機械水母同時改變了遊弋軌迹——它們組成的星圖,正是阿裡納斯七歲塗鴉本上那個歪斜的愛心。
——
晨霧在舷窗凝結成珠,阿裡納斯數着水滴滑落的軌迹。
那些珍珠般的露水在金屬窗台彙成細流,蜿蜒出大西洋海溝的等高線。
尼摩的機械心髒休眠時,整艘鹦鹉螺号便沉入海底沙床,像隻收斂鱗片的深海巨獸。
"這是第49次鲸落觀測。"瑪格麗特遞來熱可可,杯底沉着會發光的浮遊生物,"船長說您需要見證完整的生命循環。"
她頸後的生物芯片泛着藍光,與窗外遊過的磷蝦群遙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