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退去時留下滿地星砂。阿裡納斯蜷縮在防波堤的陰影裡,耳畔仍回蕩着機械心髒的蜂鳴。右手指縫間粘着半片珍珠母貝,在月光下泛着青紫——那是從尼摩制服上扯落的紐扣。
晨霧彌漫的碼頭傳來鐵鍊拖曳聲。他數到第七聲時終于昏厥,恍惚間有人用天鵝絨披肩裹住他滲血的肋骨。
迷疊香與苦橙花的氣息糾纏着鑽入鼻腔,這味道讓他想起巴黎老宅閣樓裡黴變的族譜。
"脈搏像暴風雨中的海雀。"女人冰涼的手掌貼着他滾燙的眼睑。
阿裡納斯在劇痛中睜開眼,望見水晶吊燈折射出萬花筒般的光斑——那是他母親陪嫁的威尼斯玻璃燈,此刻卻懸挂在陌生的雕花穹頂下。
瑪格麗特·德·羅昂用銀湯匙攪動着藥茶,勺柄鑲嵌的藍寶石與瑪德琳頸間那枚如出一轍。
"法院拍賣時我買回了部分家具。"她将茶盞推過桃花心木茶幾,象牙色睡裙掃過地闆上褪色的家族紋章,"包括您書房裡的栎木标本櫃。"
阿裡納斯盯着表妹手腕内側的疤痕,那形狀像極了鹦鹉螺号的海圖坐标。
"為什麼救我?"他的聲音驚醒了蜷在壁爐邊的玳瑁貓,炭火映出瑪格麗特驟然蒼白的臉。
閣樓傳來的敲擊聲打破了寂靜。瑪格麗特提起煤油燈時打翻了糖罐,玻璃碎片在她腳邊綻開冰冷的花。
"是風。"她攥緊流蘇桌布,卻止不住水晶吊燈的震顫,"最近總有海鷗撞上頂樓的氣窗。"
阿裡納斯跟着飄落的羽毛踏上旋轉樓梯。生鏽的鑰匙插在橡木門鎖裡,瑪格麗特的尖叫混着鹹澀的海風從身後撲來。
門軸轉動的刹那,成群的發光水母從氣窗缺口湧入,照亮了閣樓中央的玻璃水族箱——三米長的腔棘魚标本正在福爾馬林溶液裡懸浮,魚鰓間卡着半枚刻有梵文的青銅齒輪。
"三年前有個戴銀色面具的男人送來這個。"瑪格麗特跪坐在滿地玻璃渣中,機械魚尾狀的裙撐支離破碎,"他說隻要保存好,就能贖回你被拍賣的手稿..."
阿裡納斯撫摸着水族箱上的爪痕,那分明是鹦鹉螺号機械臂的抓握痕迹。
腔棘魚空洞的眼窩裡突然滾出顆珍珠,落地瞬間裂開,露出裡面微型膠卷上密密麻麻的潛艇圖紙。
驚雷劈開雲層時,閣樓地闆下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
瑪格麗特瘋狂撕扯着牆紙,露出後面鏽蝕的金屬管道——這正是鹦鹉螺号特有的空氣循環系統。雨滴砸在玻璃穹頂上的節奏,與三年前暴風雨夜潛艇下沉時的聲波頻率完全一緻。
"他每周四深夜會來更換溶液。"瑪格麗特将注射器紮進自己顫抖的大腿,嗎啡讓她瞳孔擴散成深海的漩渦,"每次都在月相與潮汐達到特定比例時..."她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方赫然印着機械烙鐵燙出的"N"字印記。
阿裡納斯在眩暈中抓住搖晃的吊燈。記憶如閃電般劈開迷霧:三年前實驗室裡失蹤的腔棘魚标本、尼摩船長總在滿月夜增加的降壓劑劑量、還有此刻在暴雨中逐漸清晰的螺旋槳聲——那絕不是普通船隻的引擎震動。
瑪格麗特突然用解剖刀抵住自己頸動脈:"快走!下次漲潮時他會..."玻璃穹頂在此時轟然碎裂,鹹澀的海水裹着發光浮遊生物傾瀉而下。
阿裡納斯在激流中抓住漂浮的标本櫃,看見表妹的睡裙如水母傘膜般在漩渦中舒展,她手腕的疤痕在海水浸泡下竟顯現出完整的航海路線圖。
——
瑪格麗特的珍珠耳墜在漩渦中劃出銀色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