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厭辭道:“是奉京。”
崔烈一怔,武安侯下獄的消息傳遍北境,他也有所耳聞,現在去奉京,豈非自投羅網?
再快點。
傅厭辭翻身上馬,任強風刮在臉側,想起在澤州戰場時,樂绮眠提一盞寒燈,穿越茫茫夜色而來。
就像在上回在辟寒台,明明可以回到大梁,卻放棄機會,來到澤州,這一次,她也不該出現在刑場。但,從她出現那刻起,就像傅厭辭承諾過那樣,不再送她離開,不再讓她受無妄之災。
隻要他一息尚存,就會來到樂绮眠身旁。
***
樂绮眠離開辟寒台後,一路南下。
在班荊館這些天,她收到不少信件,都催促她盡快回朝,唯獨有一封,讓她留在北蒼,不必急于南歸。
那是樂承邺下獄前,寄往北蒼的唯一一封信。
她燒掉朝廷寄來的信,隻留這一封,因為信中不止有囑托,也告訴她,他聯系了魏家,萬不得已時,會請對方護她南下。
思及書信,便想到留在傅厭辭身側的書信。這一月以來,發生了太多事,傅厭辭為何隐瞞武安侯父子下獄一事,樂绮眠一直沒有追問。
因為得到答案與否,都不影響她回京,那麼不問,兩人還能好聚好散。
大船的輪廓出現在水面時,天将将亮。看清船頭那行人,她緩慢睜大了眼。因為如果沒認錯,為首之人墨發烏濃,白衣如雪,很像魏衍之子。
他為何會來?
樂绮眠以為為了避嫌,魏家至多來幾名兵丁,甚至不會派人,如今魏安瀾親自駕臨,倒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岑州已然大亂,樂承邺抽不出人,前來接應她。
與此同時,又有幾人出現在船頭,朝她揮手:“二小姐——”
這幾人很眼熟,樂绮眠認出對方是随她刺殺郡王的精兵,懸起的心不由松開了些,也朝衆人擺手。
雙方上回在澤北失之交臂,精兵應當找了她許久,難掩振奮之色:“二小姐,你站在原地不要動,船支很快靠......,二小姐小心!”
樂绮眠正往錨樁邊走,見精兵臉色微變,心中生疑,正要回頭,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猛然将她釘在原地。
“退後。”
這個聲音,樂绮眠再熟悉不過,身體甚至比她更快認出對方,音落的同時,她轉身便跑。
但走出兩步,忽然反應過來,她早就不是人犯,無需再逃!
樂绮眠轉身,夜色下,一人鹄峙鸾停,負手而立,似乎等待已久,見她注目,伸出一手。
“你想去何地,禦衛可以随行,”傅厭辭用一種令人分外陌生的目光,寸步不退地阻擋着她,“除去奉京。”
樂绮眠了然他的來意,笑說:“如果我偏要去奉京?”
傅厭辭道:“你知道結果。”
樂绮眠下颌微擡,與他四目相對:“我幫殿下是随性而行,不意味着對你言聽計從。你既沒有阻攔我的身份,也沒有阻攔我的理由。該退後的人,不是我。”
傅厭辭卻不多話,上前抄過她的腰,将她抱離岸邊,往大道走去。
樂绮眠睜圓了眸,倒不是吓了一跳,而是為他自然無比的動作驚訝,等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放上馬背!
“下獄的消息我并未隐瞞,是燒信後得知,那時你已經離開辟寒台,”傅厭辭單手圈住她,輕扯缰繩,馬便跑了起來,“如果你介意,可以直言。”
樂绮眠猜測過,他早知武安侯下獄,歸還袖弩是為試探她的反應。畢竟,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禦史台也不會憑空抓人,必然有确鑿證據。
但如今,實情不再重要,無論誰走漏了風聲,罪名都已定下。
“你要我直言?”樂绮眠往外掙,卻被抱得更緊,“那我說,放我下馬!”
傅厭辭道:“除了這個,你沒有别的想說?”
兩人不是沒有同乘過,那時他還會掌握分寸,如今肩臂如同囚籠,仿佛要将她壓入胸口。樂绮眠有種預感,一旦她退後,傅厭辭就會抓住機會進攻!
樂绮眠說:“我有何處值得殿下日夜奔波,也要扣在北蒼?”
他出現的時間太巧,必然在她之前已趕到渡口。從辟寒台到這裡,隻有星夜兼程,才能做到這點。
傅厭辭道:“也許你比想象中更有價值。”
樂绮眠說:“殿下說的價值,是抛給聞仲達做誘餌,還是做你唯命是從的傀儡?”
傅厭辭停頓了,片晌,才道:“我并未這麼想。”
樂绮眠沒有多說,在他猶豫時,從馬背躍至地面,朝反方向奔去!
她說的是實話,也不是實話。她的确有被設陷的憤怒,但選擇刺殺意味着抛下生死,她對被欺騙沒那麼在意,至少不如表現出來的在意。
但馬蹄聲漸近,一人從背後環住她,兩人同時跌入融化的雪地。
“你到底想如何?”樂绮眠轉回頭,握住短箭,橫在他胸前!
傅厭辭仿佛感知不到危險,擡高她的臉:“就如你所見。”
樂绮眠說:“什——”
碎雪肮髒,不複初冬的純白,本該黑白分明的界線,也在一次次交彙中染上灰色。既然已經分不清誰對誰錯,誰失去更多,為何不打破所有枷鎖,重新來過?
傅厭辭按住她的手臂,在短箭刺入那刻,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