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起,傅厭辭封凍的知覺好似被利斧鑿開,所有憤怒、不甘,随着那射偏的一箭,轟然落地。
傅厭辭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能驅散他所有惡念,可看到樂绮眠在雪坡的身影,他忽然意識到,并非聲音,而是她在這裡,他就會被吸引。
一批鬼鹫士兵出現在山崗,絲蘿立馬當中,看向傅厭辭,手指樂绮眠,又指自己,擺了擺手,欲言又止。
樂绮眠道:“從來隻有我趕客的份,沒有旁人趕我走的。你讓我走,我偏要留。”
她目光挑釁,語氣也驕橫。她是要回岑州,但傅厭辭居高臨下燒掉書信,又故意放松守衛,她如果照單全收,算什麼?
說完,她不管傅厭辭如何應答,轉身下坡。傅厭辭的目光冰消雪融,似乎想開口,表情卻忽變。
“趴下!”
絲蘿高喝一聲,拉住樂绮眠衣袖,将她拽往馬下!
箭矢釘在馬背,戰馬嘶鳴着倒下。聞仲達被士兵攙扶,踉跄站起:“這裡不是辟寒台,有什麼話,下了地獄,你二人有的是機會說。”
蕭蟠道:“國相,這畢竟是外使,直接射殺,恐怕——”
“看準坡上女子,”聞仲達打斷蕭蟠,嘶聲喝令弓箭手,“打下來!”
蕭蟠吃了一驚,但聞仲達很清楚他在做什麼。天狩帝忌憚聞家,用烏铎師徒制衡聞仲達,烏铎反叛,澤州之戰是聞家翻盤的最佳時機,而聞師偃已廢,聞師儉遠沒有與抗衡烏铎之力,他再戰敗,聞家難有獨攬兵權的機會。
今日無論殺多少人,隻要除去烏铎師徒,聞家就是勝者!
坡上是烏铎派來保護傅厭辭的兵馬,本該最後時刻出兵,但傅厭辭忽然明牌,引走聞家軍,于是提前現身。
晴空中,數千支箭矢齊下,直追坡上兵馬而去!
樂绮眠說:“馬借我,我來應付聞仲達。”
絲蘿道:“你行嗎?”
樂绮眠勢在必得:“聞仲達中了四箭,現在是強弩之末,再有一箭,就能送他上路。”
絲蘿看她自信,提醒道:“現在殺他,與鬼鹫牽扯不清,回到岑州,你無法交代。”
樂绮眠搖頭:“你忘了我在聞家大營挨過的馬棍?”
聞仲達重傷武安侯之女,往輕了說是飛揚跋扈,往重了說是藐視議和。如果她有心告到天狩帝跟前,聞家也無計可施。
絲蘿道:“但你恰在此時動手,不可能與鬼鹫脫開幹系.....等等!”
樂绮眠不等絲蘿說完,上馬前往坡下。
聞仲達立刻調轉箭矢方向——從聞家大營遇襲起,他就發現樂绮眠能左右傅厭辭的行軍,拿下她,就可能拿下傅厭辭。
樂绮眠兔起鹘落,躲過數箭,弓箭手始終無法擊中。
聞仲達道:“滾開!”
他一腳踹開弩手,顫抖着扶住一架神臂弩,瞄準樂绮眠,用最後的力氣拉開弓弦——
“嘭!”
神臂弩比普通的弩機要大上數寸,可洞穿重甲,通常用來對付鐵騎,她并未佩甲,這一箭若命中,必死無疑。
樂绮眠當即抱住馬頸,翻身挂在馬側,動作一氣呵成,弩箭恰好從馬鞍上方飛過!
好險!
她剛松了口氣,手臂忽然傳來劇痛,正要擡頭,戰馬抽搐,猛地将她甩下。
“你不是号稱‘眉心簪花’,”聞仲達嘶啞地笑起來,“來了幾支箭,那麼也看不清?”
他身側的弓箭手立刻換上新箭,戰馬血流不止,樂绮眠也中了箭,他用神臂弩引走她的注意,為的就是這一刻!
“所有弓箭手準備,”聞仲達不給她反應時間,用最後的力氣喝道,“動手——!”
箭雨暴風般降下,樂绮眠撲向最近的樹木,然而太晚了,箭矢已經到了跟前!
一陣霜風刮過,熟悉的寒鐵與冷刃氣息席卷而來。明明沒有溫度,樂绮眠的呼吸卻下意識加快了。下一刻,她被圈進一個懷抱,滾入樹下!
“笃!”
樹木搖晃,四散如霰的箭矢中,傅厭辭摟住她,将她護在身下。
“你……你好重,”樂绮眠剛以為逃過一劫,就被傅厭辭抱得極緊,“我快不能呼吸了!”
傅厭辭的心跳一聲聲傳入耳中,與箭矢釘入樹幹的悶響重合。有一瞬間,她以為心跳也釘入了身體,否則為何,她的皮膚會泛起疼痛。
傅厭辭沒有松開,反而不斷收緊,直到将她完全納入懷中,說:“樂绮眠。”
樂绮眠道:“叫我也沒用,你就是……”
傅厭辭說:“不會再送你走了。”
不會留下她一人,不會讓她受無妄之災,隻要他一息尚存,就會來到她身邊。
傅厭辭的下颌抵在她發頂,每說一次,胸腔的震動就帶動她的心跳一次,漸漸地,她分不清是胸口在起伏,還是他的聲音取代了心髒,在她的身體内部跳動。
樂绮眠的耳廓紅了,道:“我是自己走的,今天也是為報仇來的,你不要弄錯了哦。”
傅厭辭的聲音有些低,說:“我知道。”
知道還抱這麼緊?
她碰到傅厭辭,想将他推遠,手上卻摸到一片濡濕,正要低頭查看,傅厭辭忽道:“你想赢嗎?”
樂绮眠說:“赢?當然。”
傅厭辭就握住她的手,引她扯下釘入身後的箭矢,将樂绮眠抱上馬背,兩手環過,牽起缰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