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風浪大作,入夜,戰船終于靠岸。
樂绮眠凍得渾身僵硬,等甲闆上的聞家軍下船,借船身的遮掩,跑了出去。
這裡離官船已經很遠,不必擔心被傅厭辭追上。
她找了間鐵匠鋪,打開鐐铐,又進了客棧,快速沐浴換衣、包紮傷口,等身體回溫,才拆看信件。
當時她離傅厭辭極近,有無數種手段拿到信件,那一下是突發奇想。想到他當時的表情,樂绮眠笑了出來,慢慢抽出信紙。
但下一刻,看清信上内容,她的笑突然消失。
信上沒有郡王對樂家的控訴,也沒有懲處樂家的方式,甚至沒有落款,因為——
這是張白紙!
樂绮眠忙拆開信封,裡裡外外查看。可無論怎麼看,信紙都幹幹淨淨,也不是礬書,因為礬書會留下書寫的痕迹。
傅厭辭耍了她。
樂绮眠想起同榻那晚,傅厭辭背對她躺下,原來不是不設防,而是早有準備,不怕她盜信。
——這家夥真是時刻都小心謹慎。
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她為信件掉頭,當務之急,是先回岑州,帶回郡王的死訊,洗清嫌疑。
樂绮眠想到就做,寫信聯系精兵,讓對方到青冥關等候,又燒掉信紙,向客棧借馬。
雖然被反将一軍,但盡快前往邊境,傅厭辭很難再抓到她,也沒有再抓她的義務。
思及此處,樂绮眠心情好轉,要了盞茶,先補充體力。
***
暮雲低垂,沉沉壓在頭頂,官船破開濃霧,停靠在岸邊。
郡王躺在血中,面色發青,已死去多時,龍神衛将他擡到角落,用油布蓋住。
“他的死有些蹊跷,”先前照顧他的軍醫将手從屍體上移開,“不是外傷所緻,更像毒發暴斃。”
傅厭辭已經從舷梯回到甲闆,趕到這裡時,尚未換下濕掉的軍裝。
軍醫神色有幾分凝重:“殿下看他的血,裡面有類似‘金鱗’之物,可羲和消失這麼多年,一個梁人,怎麼會有此毒?”
樂绮眠沒有撒謊,殺死郡王的另有其人。
“無論是不是樂氏女所殺,龍神衛都要給陛下一個交代,”崔烈看向傅厭辭,“是否以樂氏女所殺上報,讓大梁派兵緝拿?”
郡王出事,龍神衛逃脫不了責罰,現在必須将損失降到最小。
傅厭辭知道怎麼做正确的選擇,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做的。
可濕貼在身的軍服漸漸砭骨,不隻因為海風轉冷,也因為樂绮眠留在衣袍上的氣息、溫度,也一同消散。
她走了。
“在澤州北各要道設卡,緝拿樂氏女,”傅厭辭無法形容此刻的情緒,但有意識前,已擲地有聲道,“郡王之死暫緩上報,不得傳信大梁。和談照舊,如期送使團入京。”
對天狩帝而言,隻要和談的國書到手,無所謂誰來簽這個字,用什麼手段。
崔烈一怔,可以理解為何暫緩上報,但追蹤樂绮眠似乎并無必要。
如果大梁問責,可以推說禁衛辦事疏忽,将殺手放進了使團。然而,傅厭辭處事審慎,這麼做也許有他的考慮,崔烈相信他的判斷,沒有追問。
“除此之外,”崔烈繼續說,“有弟兄說,郡王被樂氏女挾制時,她稱郡王為‘堂兄’,還提到一件梁宮舊事。”
傅厭辭道:“舊事?”
崔烈說:“她提到了甯安帝之死,但更多的細節,船上兵戈之聲嘈雜,守衛沒能聽清。”
甯安帝死了數年,為何現在提起?
沒有前因後果,傅厭辭無從調查,他再提找人一事:“查到刺殺使團的樂家軍,立刻回禀。”
那群精兵在烏铎出現後提前撤離,但對方不可能丢下樂绮眠,查清精兵的去向,就能找到她。
崔烈說:“是。”
崔烈帶兵離開後,軍醫從血中撿起一枚珍珠:“屬下方才查驗,發現金鱗的源頭在抹額上的這枚珍珠。人人皆知,日月雙毒源于鬼鹫,殿下,這枚珍珠不能留。”
不必懷疑,下毒者早就想到這一點。
傅厭辭有鬼鹫血統,郡王死在他的船上,沒人說得清。這樣一石二鳥,讓他和樂绮眠都背上嫌疑。
不過,傅厭辭從佩囊中取出一顆珍珠,這是烏铎在統軍司所得,因為留下無用,便随手給了他。放回抹額上,幾乎以假亂真。
軍醫松了口氣:“如此便好,等樂氏女的罪名坐實,龍神衛就能安全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