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厭辭的眉眼浸在雪霧中,冷靜又疏離,隻看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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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仲達啟用所有投石機後,樂绮眠就沒心思看熱鬧了。
一旦這艘船沉沒,傅厭辭必定先救郡王,能将她鎖在窗邊,已經算有良心,樂绮眠不指望他回頭救人。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才開始拆卸窗框,一塊半人大小的碎石正砸在牆面,她雖然及時避開,可倒下的闆壁壓住了窗扇,直接澆滅了逃走的火花。
樂绮眠心道:完了!
傅厭辭的艙室在船尾,龍神衛在船頭苦戰,根本沒人經過此地。
冬日的海水寒冷刺骨,很快透過被砸爛的甲闆,打濕樂绮眠的衣裙。
她試着将雙手卡入闆壁下,向上擡起,但怪官船沒有偷工減料,她十指麻痹,也隻擡起分毫。
樂绮眠掃視四周,看到被砸斷的衣桁倒在一旁,它的斷口鋒利,如果利用得當,或許能撿回一條命。
她扯過衣桁,發現傅厭辭那件外袍還在,幹脆墊在腕下,用來止血。
就這麼切下去?
樂绮眠将斷口對準拇指,隻要切到掌根,剩下四指,就能甩掉鐐铐。
但這意味着以後很難拿起弓箭,甚至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都很困難。
來北蒼前,她設想過死亡的情況,但意外真正降臨時,她才意識到,她隻是比葬身在鏡鸾之變中的人幸運一點,偷得了幾年時光。
樂绮眠自言自語:“隻是切掉一根手指,沒什麼大不了。樂斯年可以活下去,我也能活下去。”
她一點都不怕。
樂绮眠攥緊斷木,深呼吸後,用力刺下!
“轟——”
船身再次搖晃,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從角落出現,樂绮眠一怔,斷木歪斜,刺入地面。
士兵道:“此處有人!”
他身後跟着另一人,離近了,铠甲上的黑鷹紋章才顯露出來。原來有聞家軍趁亂突破封鎖,闖到了船尾。
“不是西靈郡王,”那人審視樂绮眠,有些失望,“是個女子。”
另一人道:“那便殺了,去下一間房。”
樂绮眠思緒飛轉,悄悄收起斷木,高聲道:“巧了,我知道郡王的艙室怎麼走。”
那名像頭兒的士兵說:“動手,不必理會。”
士兵正要提劍,樂绮眠又說:“往東走五間,門口有兩名守衛的就是他,郡王受了傷,住的是僻靜的房間。”
兩人終于正眼看樂绮眠,她面對劍鋒毫無懼色,這不是尋常人該有的反應,她在船上恐怕有一定話語權。
“你看好她,”士兵改變了主意,“我去找郡王。”
另一人靠近:“不如帶上她,若她撒謊,就——”
他剛要找沒有水窪的地方落腳,人卻驟然倒地!
“我并未撒謊,”樂绮眠向外抽出斷木,但刺入太深,不慎斷在那人頸中,“隻是郡王早晚要死,我也算提前送你去見他。”
士兵驚怒:“你果然有問題!”
他提劍砍來,直刺樂绮眠活動不便的手臂!
樂绮眠失了武器,拽起鎖鍊抵擋,但血肉之軀難敵刀劍,劍鋒還是刮過鐐铐,刺入她的掌心。
海上的風雪漸大,血流到腕間,很快冰涼一片。
“你沒有問過你們國相,”樂绮眠在這孤立無援的寒冷中擡頭,目光極亮,“船上被關押的女子,姓甚名誰?”
士兵覺得她眼熟,心念電轉間,猛然想起某個名字:“你、你是眉心簪......”
樂绮眠握住劍鋒,提氣反推,那人驚愕之下,沒發現脖頸被鎖鍊悄無聲息套住,一股力量将他拖往前方,劍鋒穿透頸項!
“噗!”
屍體軟倒在地,樂绮眠收回手,掌心的血流到了鎖鍊。
“打架不要分心,”樂绮眠沒看傷口,輕聲道,“下輩子記得這個道理。”
她因為寒冷而脫力,扶住牆沿,卻沒注意到,一道黑影從她身後站起,被穿喉的那人提着最後一口氣,踉跄舉起長劍。
沒有了斷木,怎麼解決鐐铐?樂绮眠還在思考,身體忽然被人拉過,跌入一人懷中——
樂绮眠驟然回頭。
傅厭辭的盔甲猶帶冰雪的凜冽氣息,但更明顯的,是甲上濃郁到刺鼻的鐵腥味。
為什麼?
就像一直以來,她面對傅厭辭都從容不迫,這一刻,她也想插科打诨,或故作輕松地玩笑,但很奇怪,她不但沒能笑出來,還罕見地生出茫然,僵在了雪中。
“後退,”傅厭辭反握鹫紋刀,“閉眼。”
樂绮眠尚未答話,那名士兵撲上前,她眼前一暗,被傅厭辭蓋住雙眼,聽到一聲“噗呲”,溫熱的鮮血灑在面前!
“嘩!”
傅厭辭抽出鹫紋刀,血珠沿着刀鋒滑落,和她掌心的血一起,纏繞出猩紅的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