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落入樂绮眠手中,陸冕錯愕擡眼。她将刀鋒夾在兩指之間,一改往日輕佻,表情認真:“因為此計極為兇險,若走漏消息,你我都可能萬劫不複。鬥膽一試陸相,并無他意。”
走……走漏消息?
陸冕怔在原地,樂绮眠将他扶回座上,耐心解釋:“其實,蕭蟠提到改立新帝時,我便想到此計。但實施計劃需用到陸相,為驗證陸相的立場,于是出此下策。”
竟是如此。
“樂小姐未免太頑劣!”陸冕臉上青白交加,驚魂未定,“老夫若是貪生怕死之輩,納降時便投了北蒼,何須因僞帝之事反複推诿?!”
“為使計劃周全,不得已欺瞞陸相,陸相若實在氣惱,待征南軍退走,”樂绮眠也知此舉不厚道,放軟了語氣,無奈笑道,“我親自登門謝罪。”
陸冕雖然氣得不輕,但也知大事要緊,松了口氣,甩袖道:“謝罪不必,隻是下回,請有話直言!樂小姐有何計劃,願聞其詳。”
樂绮眠掃了眼帳外侍衛,将茶盞放回案上,随後看向陸冕,放輕了聲音。
***
有了上回的教訓,樂绮眠發現傅厭辭放在鷹舍的眼線隻多不少,出于這層考慮,将與蕭蟠見面的地點換到一處馬廄。
這裡位置隐蔽,人煙稀少,唯獨馬糞遍地,氣味不怎麼宜人。樂绮眠戴上一層面紗,看到蕭蟠從遠處走來。
“樂姑娘挑的地方不錯,”蕭蟠繞開腳下馬糞,又避開漚爛的稻草,“下回要将蕭某叫到羊圈?”
樂绮眠坐在一處欄杆上,笑答:“軍中不養羊,将軍恐怕要失望了。”
蕭蟠走到跟前,繞回正題:“三日不見,姑娘打算挑選何人?”
樂绮眠道:“參知政事陸冕,如今在營中的那位,如何?”
“陸冕?”蕭蟠挑起眉梢,眼中寒光流轉,“此人迂腐不化,又是太子太傅,與太子親近,姑娘即便想還政李氏,也不該将蕭某當蠢貨愚弄。”
樂绮眠道:“官位低微者不足以服衆,而二品以上,唯陸冕尚在奉京。再則不論選誰,罵名都會落到你我頭上,蕭将軍既要我犧牲聲名,又要人選合意,大可自己去尋。”
蕭蟠道:“姑娘舌燦蓮花,更勝以往。但你或許忘了,這裡是大蒼的軍營,若陸冕不能為征南軍效力,再換一個帝王,也輕而易舉。”
他唇角似揚非揚,眼珠像初春的薄冰,底下流動着看不見的暗湧,隐含威脅之意。
樂绮眠道:“将軍不必擔心陸冕愚忠守舊,我既選擇他為君,便是已說服他放下成見。”
蕭蟠微笑:“好說,蕭某可以信你一回,但姑娘也要記得,陸冕出了任何問題,姑娘首當其沖。即便蕭某出面,也保不了你。”
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他倒不擔心樂绮眠會同陸冕做出出格之事,但她慣來狡猾,在背後做些小動作,并非不可能。故而提點敲打一番,以示警告。
樂绮眠虛心道:“當然,選擇陸冕為君,便是與他捆綁,與其投奔投機取巧的牆頭草,不如選擇寬厚愚昧的仁者,至少關鍵時刻,此人不會臨陣脫逃。”
蕭蟠覺得她話中有話,笑容漸深:“姑娘以為我聽不出,你說蕭氏是牆頭草?”
樂绮眠道:“我可并未這麼說。”
蕭蟠卻笑:“你說仁者不會臨陣脫逃,但亂世容不下仁者。你看這軍營之中,汲汲于功名者無數,但能坐到主将之位的,有幾人?這些可都是心狠手辣之輩,肅王猶甚。鬼鹫之亂時,他可……”
說到一半,前方飄來數面鹫紋軍旗,禦衛在前方開道,一駕馬車走在後方。旁側一人坐在馬上,視線轉向馬廄,尤其看向他身前的樂绮眠。
“……上回給姑娘的帕子,”蕭蟠突然改口,轉了話題,“姑娘沒帶在身旁?”
樂绮眠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帕子,挑起一邊眉,敷衍道:“自然扔在住處,将軍要收回?”
蕭蟠道:“倒不是收回,是懷疑姑娘不但沒有收在住處,還叫人用火燒成了灰,白白浪費蕭某一條帕子。”
他将梁福放到了鷹奴的營地,要打聽這點事分外輕松,樂绮眠不奇怪他知道帕子的下落:“如何,我賠将軍一條帕子?”
蕭蟠笑起來,突兀開口:“姑娘想知道,自己在肅王心中份量幾何?”
樂绮眠不明就裡,但見蕭蟠看向她身後,正欲回頭,蕭蟠倏而從前方靠近,在來人的目光中,緩慢纏落那層面紗。
“嘩——”
面紗滑入蕭蟠掌中,他唇邊逸出淺笑,玩味道:“姑娘收下手帕,我取姑娘面紗,以一換一,可謂公平。”
言畢,他轉身離去,将樂绮眠留在髒污的馬廄中,獨自納悶。
但她剛看準腳下幹淨的空地,準備跳下欄杆,身前落下一道高大的黑影,她動作稍頓,緩慢扭頭——
隆冬的寒風卷過馬廄,吹響檐下鐵片。傅厭辭高據馬背,停在欄杆前方。他眼神如冰霜,聲音混在風裡,格外刺骨。
“魏家不合心意,這是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