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绮眠輕輕撇去茶沫,沒接他的茬:“肅王不會認可聞氏選出的新君。再則,若肅王與聞師儉察覺将軍的用意,你可會腹背受敵。”
蕭蟠笑了起來:“姑娘很聰明。”
“隻是,改立新君非我一人之見,你知杜荃為何被派到奉京?其實,陛下也有改換梁君之意。既然遲早要選出一人,讓肅王和老三為此争鬥,直至赢家勝出,你我坐享其成,豈不有趣?”
“賭徒從來沒有好下場,”樂绮眠眉梢微動,提醒道,“将軍為何以為自己能幸免?”
在投奔誰這件事上,蕭蟠非常謹慎,讓樂绮眠牽線搭橋,除了試探肅王的反應,也是在衡量他的野心。若肅王故步自封,他會立刻收回所有示好。蕭蟠隻選擇最後的赢家。
蕭蟠道:“你我這種小人物,能有幾回坐收漁利的機會?姑娘在鷹刑時以命作賭,是比蕭某更瘋狂的賭徒。這一賭不傷及性命,姑娘難道會畏懼?”
鷹舍阒靜,寒風被隔絕在外,樂绮眠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不可否認,将回城的機會系于傅厭辭一人,若他反悔,樂绮眠将極為被動。
蕭蟠開出的條件極具誘惑力,若利用得當,不失為擊退征南軍的轉機。
“既如此——”樂绮眠說話時,端起茶杯,與蕭蟠碰了碰,“那便以茶代酒,先謝過将軍。”
蕭蟠笑意加深:“姑娘看似孱弱,但蕭某看得出,你比男子更能謀善斷。不必言謝,我也敬姑娘一杯,祝姑娘得償夙願。”
瓷杯相碰,清脆悅耳。這一刻,兩條毒蛇都發現了彼此——其實,樂绮眠從回京那刻起就在賭,也做好了扶搖直上,或失敗身死的準備。
那麼再賭一次,又有何妨?
***
樂绮眠離開鷹舍後,沒有回帳,趁着天色尚早,來到陸冕的營帳。
“陸大人不在帳中,”侍衛說,“他去了大帳拜會殿下。”
蕭蟠提到,天狩帝早有改換新君之意,傅厭辭此時會見陸冕,未免巧合。樂绮眠心中有所預感,往大帳去,剛到帳外,陸冕恰好掀簾而出,面懷憂色。
樂绮眠道:“陸大人。”
陸冕停下腳步,兩人也有幾日未見,他的态度卻不生疏:“樂小姐?你去見肅王?”
樂绮眠道:“我來見陸大人,有一事與大人相商,大人明日可在帳中?”
陸冕怔了下,反應過來,謹慎道:“當然,老夫時刻恭候,小姐要與老夫商議何事?”
樂绮眠正要簡單交代,前方忽有禦衛道:“殿下召樂小姐議事,請小姐随屬下入帳。”
巧了。
樂绮眠心知她還在傅厭辭監視下,止了話頭,和陸冕略作解釋。
陸冕了然,颔首道:“姑娘先應付肅王,老夫在帳中等候。”
樂绮眠掀開帳簾,兩步入内。傅厭辭坐在長案後,用手指梳理燭的尾羽,見她到來,也沒擡頭。
樂绮眠看見那雙手套,想起在雪林時,為了壓制她的望舒,傅厭辭摘下過一回。當時情況緊急,現在再看,他極少将雙手示諸于人,那次竟然算破例。
“殿下不說話,”樂绮眠拉開椅子坐下,笑了笑,“又為何将我召到帳中?”
樂绮眠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像冬日裡柔暖的蜜酒,随着輕笑漾開清波,讓人耳軟骨酥。傅厭辭不必擡頭,也知道她笑意溫軟。前提是,她并非對誰都如此,也沒有濫用這種天賦,哄騙旁人。
“有人以為,你會受保下俘虜一事牽連,說要代你受過,”傅厭辭松開燭,将它放回鷹架,“既然是你救下的人,不如由你決定,是承擔罪責,還是他代你受過。”
陸冕主動找上傅厭辭,原來是為此事。
樂绮眠道:“為殿下殺聞師儉,總夠功過相抵?”
西大營遍布傅厭辭的耳目,鷹舍也不例外。從蕭蟠踏入鷹舍起,傅厭辭便猜到,她為了達成目的,又在與蕭蟠虛與委蛇。
傅厭辭道:“說服了陸冕代你受過,又哄騙蕭蟠為你殺人,将所有人耍得團團轉,這便是你的功過相抵?”
樂绮眠微微一愣,笑道:“我何時讓陸冕代我受過?哄騙蕭蟠,也子虛烏有。他的确提起改立新君一事,但依我之見,貴國總有撤軍的一日,勤王軍若再次南下,新帝未必能掌住奉京。”
這是樂绮眠的真心話,她與蕭蟠以利相交,沒有潑對方冷水的必要。但傅厭辭知道她心系李氏,在這件事上裝乖巧,不如開誠布公。
可傅厭辭早已沒在聽她說了什麼。
他說不會助樂绮眠除去聞師儉,她竟當真将他扔在一旁。今日得知她與蕭蟠私會,一種氣短的感覺立刻湧遍全身,讓他想剖開樂绮眠的胸膛,看看她是不是當真沒心沒肺。
傅厭辭冰冷道:“助梁君逃脫的賬尚未清算,又唱衰新帝,西大營是讓你随心所欲的西北軍,還是予求予取的太師府?”
樂绮眠正要端起茶盞送到嘴邊,聞言,茶水恰好入口,又冷又澀,凍了她一下。
連杯熱茶也欠奉。
樂绮眠歎了口氣,整袖起身:“既然殿下不歡迎,我也不自讨沒趣,待解決聞氏,我再……”
話沒說完,她右手忽然被捉住,剛擡頭,就撞入傅厭辭深暗的雙眸。
傅厭辭盯着她的小臂,眸光沉沉:“這是何時所生?”
何時所生?
樂绮眠不解其意,低頭看去,才發現她起身時,衣袖滑落至小臂,露出一截手腕。
和納降時不同,那裡多了一朵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