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降儀式的場地布置完畢,天狩帝為了鼓舞遠征軍,派了監軍前來犒賞。
“雖說犒賞人人有,可到頭來,給聞、蕭二家的金銀财帛,必定比其他營豐厚。兩家平日軍饷已經足夠,但聞家軍依然在邊境劫掠梁人,謀取私利。如此貪婪無厭,陛下卻未重刑整頓,屬下實為不解。”
天使即将入營,軍隊本該歡欣,但經驗告告訴禦衛,即便付出同樣的心力,衆人得到的賞賜也不及兩家子弟。
崔烈說:“此事由哪個營傳出?”
“幾個營的士兵都在議論,”隊長猶豫,最後說,“但最早是西大營。”
隊長退下後,崔烈道:“國相與太子舅甥一體,才将這批人放入西大營,就開始挑撥軍心。看來太子已經坐不住。”
傅昭與聞、蕭二家關系緊密,自打天狩帝設立諸天禦衛,雙方就摩擦不斷。朝中更有人認為君王動了易儲的念頭。
與大梁不同,北蒼以兵權論尊卑,嫡出隻是嗣君的條件之一。
傅厭辭比太子年輕,手握軍權,又尚未婚配,不受貴族挾制。傅昭有聞仲達這個舅舅,又娶聞氏女為妃,與聞家捆綁已深,被天狩帝疏遠。
“找到散播不滿的士兵,納降儀式當日,”傅厭辭說,“派到城下巡查。”
聞仲達認為傅厭辭瞞下消息,是為率先擒獲道聖争得頭功,因此安插人手從中阻撓。
“這正好順國相的意,”崔烈笑道,“等他發現道聖隻是個幌子,應該會暴跳如雷。”
聞仲達此人疑心極重,從東大營遇襲時,派聞師儉圍堵城門就可見一斑。好比鞭打薛賢,常人以為傅厭辭動了殺念,他卻會往反方向猜測。
如果内鬼聽清了傅厭辭與樂绮眠的對話,他反倒會懷疑計劃的真假。但如果借與肅王有怨的曹病已之口,傳遞這則消息,他很容易就會相信,肅王的目的是争功。
這也就達到了傅厭辭的目的。
崔烈道:“還有一事......殿下讓禦衛跟随樂小姐,就在昨日,她說動了大梁世子,皇室開始捐輸财物。”
傅厭辭看崔烈欲言又止,道:“說下去。”
“也是件小事,”崔烈摸摸鼻子,“禦衛說,魏家二公子當時也在世子府,與樂小姐在門前交談,但距離太遠,未能聽清談話内容。”
“我便去查了查,原來魏家與武安侯府八年前立有婚約,因為樂家敗落,兩家尚未完婚。想必太師扶助樂小姐,魏家二公子出現在世子府,正與此事有關。”
***
沒有李麟相阻,皇城司很快籌得數額不菲的金銀,走水陸兩路押解到北營。
然而道聖重查刺殺案的承諾并未兌現。在樂绮眠從儀式中活下來之前,所有口頭約定,都不能作數。
“海琅王攻打奉京時,聖上還是世子,随軍作戰,意外受傷。翰林醫官院說,可以靠藥石緩慢調理,其實是再難有後嗣。這些年他又癡迷丹道,不理政事。”
樂斯年坐在小院中擦拭陌刀,提起出城一事,憂心忡忡:“就怕他留在應州一去不返,太子獨自應敵,讓北蒼乘虛而入。”
樂绮眠看他一眼,似覺奇怪:“你當将軍十年,總碰到過故意找茬的上峰,為何面對道聖,不用對付這些人的辦法?”
他額角還有汗,樂绮眠丢給他一張帕子,笑說:“這件事不必咱們親自動手。”
樂斯年擦了汗,把帕子扔進水盆,一點就透:“你想說聞仲達和肅王會捉拿道聖?”
樂绮眠說:“聞仲達定會這麼做,肅王說不準。有一件事未曾與你說,我出使燕陵時,恰逢烏铎被捕,與傳聞中不同,他的死是聞仲達推波助瀾,肅王的檢舉另有原因,也并非出于本......”
樂斯年正聽得入神,門外一名禦衛忽然開口:“樂小姐,殿下說有刺殺案的線索,請您盡快來東風亭一趟。”
樂斯年道:“不必理會,你接着說。”
樂绮眠眨眨眼,确認自己沒聽錯。之前還吝于相告,現在突然慷慨,傅厭辭想通了?
樂斯年看她動了念,對禦衛道:“什麼線索要她親自跑一趟?你告訴肅王,她近日不出府,有線索,派人送到城中。”
樂绮眠見門外備了車,正思考怎麼說服樂斯年,車中傳來一聲輕咳。
“樂小姐不願為送梁君出城而白白犧牲,再合情理不過,”崔烈撩開車簾,溫聲說,“殿下若能為樂小姐解此危局,小姐可願去一趟?”
***
樂绮眠上回來東風亭,隻匆匆掃了幾眼,記得這裡破敗寥落。
這次來,似乎經人打掃,石凳光滑如鏡,落葉和積雪也掃到了階下。
她環顧一圈,發覺周圍沒有禦衛。傅厭辭獨自坐在雪霧缭繞的石桌前,手邊放有酒壺,兩隻酒盞遙遙相望。
“等久了嗎,”樂绮眠在對面落座,“殿下怎麼還喝上了。”
傅厭辭轉向她,那眼神難以形容,仿佛枯寂的廟宇中,神佛投向世間無悲無喜的一瞥。卻輕輕地,勾起樂绮眠的好奇。
“赴旁人的約,”傅厭辭看着她,“也姗姗來遲?”
樂绮眠隔着帷幂端詳傅厭辭,笑道:“旁人可不會等這麼久,殿下喝醉了?”
這裡随時有梁軍出沒,一個将領再糊塗,也不會在此時酗酒,何況這是傅厭辭。
傅厭辭的指腹抵在酒盞邊緣,慢慢搖頭。就算現在有人行刺,他也知道如何斬斷對方的手腳,何況他隻喝了一杯。
樂绮眠讀懂了他的反應:“殿下還沒醉就糊塗了。今日你約我出城,我毫無準備,你說有辦法脫困,我才赴約,難道又在騙人。”
她看出傅厭辭有顧慮,雖不知緣由,可這幅樣子實在罕見,叫她生出些逗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