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绮眠問:“曹府那邊有何動向?”
士兵說:“從瑞雲殿面聖起,樞相就卧病在家,這次查抄,也未出現在樞密院。”
放士兵離去,馬車行過一段,樂斯年說:“趾爪被剪去,曹病已卻八風不動,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樂绮眠摸出他給的銅錢,立在掌心玩:“上回我見薛賢,他與我說了一樁事。”
她略過鏡鸾公主一節,将賬簿之事交代一遍。
“賬簿?”樂斯年聽完,狐疑道,“如果你說是的先帝給侯爺那本賬簿,我有些印象。”
原來真有本賬簿。
樂绮眠看過來,意外此事與先帝有關,收起銅錢:“海琅王的賬簿?”
說起來,海琅王鬥敗甯安帝前,被封到西北鎮守邊關,樂承邺最早是他麾下将領,和他有些賬目往來,也算尋常。
樂斯年道:“我當時好奇,窺看過一眼。這本賬簿記錄了先帝給文臣武将的賞賜,本沒什麼,我也不該記這麼久,是侯爺發現我私自翻動過賬簿,反應有些不尋常。”
樂绮眠順着說:“揍了你?”
樂斯年拿茶筅敲她腦袋:“......隻是教訓了兩句!”
當時他還是半大少年,跟随樂承邺在營中曆練,偶爾會翻看軍中公文,看到賬簿是個意外。
他平日極少闖禍,即使偶有差錯,樂承邺也會耐心指正,很少疾言厲色。
之所以讓他印象深刻,就是樂承邺不但訓斥了他,又安排下繁重的武課,令他不得再進帥帳。
——原來如此。
樂绮眠摸摸被敲的地方,心想如果是這本賬簿,曹病已的目的與海琅王有關?
這時,銅錢輕輕震動,一道黑影落在車前。
“嘭!”
燭緩緩收起兩翼,将一封信扔在樂绮眠跟前。
***
陰雲天,道路泥濘,樂绮眠從城防司借了馬,趕到北營時,烏發還有些濕潤。
“樂小姐來得好快,”崔烈等在帳外,笑容随和,“殿下還在帳内沐浴更衣,勞煩你在外稍等。”
樂绮眠收到燭送來的信封,打開發現空無一物,猜測傅厭辭有事協商。
不過,行經轅門時,她看到雪地有幾道極深的車轍,心中忽有預感,腳步慢下來。
樂绮眠問:“樞密院有人來過?”
崔烈不想樂绮眠如此敏銳,才要掩飾,帳中鈴铎突然“叮鈴”、“叮鈴”幾聲輕響。
“應是讓侍從倒水,”崔烈說,“我去看......樂小姐!”
樂绮眠用手中的銀白色馬鞭挑開帳簾,提步入内。
大帳中央設了烏沉沉的山水屏風,将日光遮擋在外。樂绮眠呵出白霧,聽到水聲“嘩啦”,屏風後浮現模糊的輪廓。
還真在沐浴。
“打攪殿下,”樂绮眠心道不早不晚,偏偏這時沐浴,看來故意是晾她,“我先告退?”
燭立在出帳的方向,擋住她的去路。
“滴答——”
水珠滑落在地,腳步聲由遠而近。樂绮眠擡頭,霎時如堕煙海,水霧帶着濕涼的氣息,撲向她的臉頰。
傅厭辭說:“去案邊等。”
他大約剛披上外袍,衣襟松散,不單沒戴護臂,發冠也不知去向。漆黑的長發垂在背後,露出清晰的肩臂線條,整個人如同水光濕滑的黑豹,慵懶而危險。
你倒是不見外。
樂绮眠戴好帷帽,走回案邊。
傅厭辭再出來時,變回往日裝扮。兩人隔着茶案,相對無言。
樂绮眠忍了會兒,決定先打破尴尬:“殿下既然收了曹病已的禮,想必叫我來,不單為說犒師費?”
無人不知武安侯府與曹病已視仇深似海,收下曹病已的贈禮,無疑是對樂家的蔑視。
還在籌備犒師費,背後忽然來一道冷箭,常人怕已對傅厭辭生出怨怼,更何況鷹刑之誓在前。
樂绮眠能心平氣和與他談話,心智的确不同尋常。
傅厭辭說:“五日前,你在瑞雲殿,見了梁君一面。”
他還穿那件袍子,但領口緊束,窄袖收進護臂,和剛才的形象大相徑庭。
“是有這麼回事,”樂绮眠閑閑地說,“聖上得知我免于一死,想知道殿下為何願意保我。”
傅厭辭神情淡淡:“還有?”
樂绮眠說:“此外,聖上忌憚國相,得知你我三年前相識,想在籌措犒師費得到一些便利。”
她功夫有衰退,但随機應變的能力不減,不論為了活下去,還是對付曹病已,此刻都不能說出道聖的計劃。
“但我聽到的,卻與你說的,”傅厭辭刮着茶沫,“有許多出入。”
水滴自發間滾落,猶如劃過樂绮眠指尖的薄刃。樂绮眠驟然警覺,傅厭辭卻比她更快,兩指壓向她頸側。
撲通、撲通——
強勁的心跳昭示着樂绮眠此刻的心境,命脈被拿捏的感覺并不好受,不隻是心跳,連同呼吸,都在這方寸之中,為對方所有。
“樞密使很了解梁君,他認為,你與他在殿中,”傅厭辭感受着指下跳動,語調平緩,“談的是如何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