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多雷暴,狂風大作,電閃雷鳴,豆大的雨珠打在土地上,濺起一陣土腥氣。
嬴煦醒來時,鼻尖便都是這股土腥。窗閉得嚴實,卻也能聽到狂暴的風雨。
坐起身,見自己是睡在主屋裡。
“好些了麼?”嬴晏滿臉擔憂地問。
嬴煦點點頭,看外頭黑沉沉的,便問:“娘,現在幾時了?”
“約有亥時了。”嬴劭回了句。嬴煦聞言臉色一變,便要起身。
嬴劭和嬴晏忙攔住她:“阿煦,今夜别修練了,早早睡下吧。我去給你熱碗粥……”
“不用了姥姥,”嬴煦愣了下,第一次拒絕了姥姥的加餐,“我喝不下……”
屋子裡靜了一瞬,嬴劭看着孫兒,許久還是道:“要喝的。”
話畢便披了蓑衣,冒雨朝竈房去了。
“阿煦,”見嬴煦還起身欲走,嬴晏語氣嚴厲了些,“今晚别修練了,休息一下吧,你下午剛剛出了岔子,不必急于這一時。”
嬴煦被拉住,卻久久沒擡頭,待嬴晏察覺到她似乎在顫抖,轉過她身子去看,才見她已經淚流滿面。
“我怎麼能不急?”
嬴煦眼神有些失焦,淚痕在跳躍的燭光中如流火閃過。
“娘,我怎麼能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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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沒有要息的意思。嬴煦終是喝了碗粥,就轉身回西屋了。
主屋裡母女二人都早早和衣躺下。聽着雨輾轉許久,嬴晏卻還是毫無睡意。
“怎麼了,可有哪裡不适?”
看嬴晏輾轉反側,嬴劭心裡發緊,趕忙問到。
“沒有,娘……我隻是,擔心阿煦。”
嬴晏頓了頓,想起那張明明年少青澀卻染上沉郁的臉,心中難受。
嬴劭聞言也有些沉默,躺回被中,許久才出聲:“擔心啊,哪能不擔心呢……”
“我竟沒想到,過了半輩子,我還會如此天真……”嬴晏低聲喃喃,手背擋着眼。
“原以為,時間總是夠的,就在這一方小城,日子總能安生過下去。阿煦想要什麼,想學什麼,都不打緊……
“我怎麼就忘了,這種地方,哪可能一直安生呢?”
嬴劭側過頭,看着一旁面色蒼白的女兒,心中鈍鈍地痛。
“晏兒……這還沒到山窮水盡呢,莫先自己沒了志氣。”
嬴劭拉過女兒的手,看着她微紅的眼眶,語氣和緩:
“再大的風浪,咱們不也過來了?有時候啊,就因為是親人,才會憂思過重,失了分寸。照我說,不若想輕松些。
“人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劫難,阿煦過了十多年沒心沒肺的日子,要說,早晚會有這麼一遭的。比起一直順風順水前半輩子,還不如來的早些。”
嬴晏怔怔地看着母親,半晌喃喃道:“是啊,也确實……”
但轉瞬又垂下眼去:“我隻自責,身為母親,卻無力為她撐起一片天,如今,倒要靠她去險中求生路,我實在是,實在是……”
說不下去,她隻能壓下一抹澀意,久久沉默。
嬴劭也無言,隻陪她在靜谧中呼吸,想起這艱苦走來的一路,喃喃低語:“我們能有今日,本就是得了大造化的。我有時也貪心,怨上天怎麼不能多給一些……
“但人最忌貪……”
嬴劭看着親手搭起的房梁,帶出點笑來:“我覺得阿煦是咱們家福星,一定會好起來的。”
嬴晏轉頭看着母親明明已老去,卻仍舊神采奕奕的面容,心中終于松了松:“嗯,我也相信阿煦。”
看着窗外西屋的方向,嬴晏定了定神:“說不準,阿煦也是個有大造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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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屋裡,嬴煦端坐在床,不知多少次重新睜開眼。
心緒雜亂,她根本無法進入狀态修練。越是懊惱焦急,越是無濟于事。
折騰許久,她伸手遮住眼,感到臉上淚水又沾濕掌心。
她從來是個不愛哭的人,卻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原也能眼淚這麼多。
茸茸今日跟着她寸步不離,此刻見她胸口起伏,神思不定,便趴到她腿上湊近了嬴煦,嗚嗚叫着蹭她。
膝上一重,嬴煦歪了下,四目相對間忽得破涕為笑:“茸茸,你是真的長大了,好重啊……”
蹲坐着已有半人高的茸茸仿佛真聽懂了,愣了下,便從嬴煦腿上下去,頭扭到一邊不動了。
嬴煦擦了擦臉,和衣躺下,欲去抱狗,才見它杵着不動,拽也拽不過來。
“茸茸?”
嬴煦有些疑惑,伸手去戳它,卻看它沒反應,隻當它想自己睡,于是有些失落道:“好吧,那我先睡了……”
唰一下,那張毛茸茸的臉突然扭過來,對着滿臉茫然的嬴煦瞪大眼看了半天,最終是耷拉下耳朵,自己鑽進了被窩裡。
“怎麼又回心轉意了?小狗心,海底針……”
嬴煦嘟嘟囔囔,聲音漸漸低下去。茸茸有心鬧别扭,看她眼眶還紅着,最終乖乖窩着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