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才松了口氣,還好——
就聽到柳淮汀來了句,
“陸姑娘?”
這一刻世界仿佛沉寂下來。
陸鴻緘口不言,左手撐着身子,右手拽着薄衾的方角反複摩挲着,對上了柳淮汀的視線。
終究還是……未瞞過去。
“你……你莫擔憂,”柳淮汀瞥到陸鴻眼中的尴尬與恐懼,深吸一口氣,當機立斷做下來決定,“此事隻有我與張岱青、嚴芝三人知曉,若想瞞過衆人也不是難事。”
“嚴芝……是何人?”陸鴻苦思冥想卻記不起這個名字,莫不是她昏迷之後将諸多事情抛在了腦後?
“噢嚴芝啊,她便是那位途徑州衙後街救下你的那位姑娘,此後也一直是她為你醫治。”
陸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地閉了眼,有氣無力道:“替我謝謝她。”
柳淮汀還未出聲,兩聲清脆的叩門聲傳來,他笑眯眯道:“你瞧,人這便來了。”
着件白花長裙簪了烏發的姑娘托了個木盤進屋,那木盤中央的青瓷碗裡盛滿了深褐色的藥湯,陸鴻伸頭瞅見螺旋狀上升的蒸汽,便知那藥滾燙。
後頭跟着的那個人,虎背熊腰,褐發潦草,臉上濕漉漉的,似是剛潑了水般。那人見陸鴻睜了眼,飛也似地撲到榻前。
“陸姑娘,你可好點了?”
“嗯……無甚大事。”
“蒼天保佑…蒼天保佑…”張岱青口中喃喃道,之後他又面露羞赧之色,微微銜唇,道,“此前讓陸姑娘獨陷險境,是在下的過失,我……我其實早便識得了陸姑娘的女兒身,未于陸姑娘同去夜探登州礦場正是出于男女授受不親,才應下了你會護好柳大人。”
聽此一言,陸鴻與柳淮汀二人竟都呆住了,連嚴芝姑娘舀起藥湯的木匙也僵在了半空中。
“你……”陸鴻腦中飛速翻轉了下自己的一舉一動,卻未憶起有甚麼舉止行為存了出态之處,“張兄是如何識得我的女兒身?在下願聞其詳。”
“這……”張岱青尴尬地撓撓頭,“陸姑娘可還記得你與我、柳兄三騎并行出京那日?你騎于馬上之際,便用手指将額邊的碎發捋至耳後,可我朝男子自小束發,極少有此碎發,便是有,也會散發重束。此外,陸姑娘手捋碎發的此等動作,便是那女子貼花黃時必須所為的。”
陸鴻心裡一驚,人算不如天算,百密總有一疏,她自小扮作男裝,隻有節慶之時才會換回女裝,着抹胸褶裙,貼花黃塗脂粉。改裝扮,改言語,改動作,唯獨漏掉了下意識的習慣。
“陸姑娘,柳某竟不知你暗自為在下做了這許多,今日一聞,真是受之有愧。”柳淮汀向陸鴻躬身一拜。張岱青一言使他無意中知曉陸鴻暗暗托其護住自己之事,讓他胸中苦楚和甘甜混合難以名狀。
他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可作為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委身于一位女子照拂,可這女子也非别人,而是開封府捕頭,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保護他的安危,于公于私也合乎情理。
陸鴻倒是冰雪聰明,覺察出柳淮汀内心别扭,望着他的眼睛爽朗地笑了兩聲,虛虛道:“柳兄莫往心裡去,我陸鴻可是講義氣的,既為朋友,則莫言些虛的了。”
“陸姑娘,這藥已經溫了,此時服下,藥效正好。”嚴芝先前用木匙舀起數次藥湯,借着窗口拂來的晚風吹吹,讓熱氣散得快些,此刻她再碰碰青瓷碗邊,試了試這藥湯的溫度,覺得尚好可入口。
“那陸姑娘先喝藥罷。”柳淮汀接過嚴芝遞到手中的青瓷碗,握住湯匙舀了半勺,果然隻能瞥到幾縷細絲狀的白氣。
“喏~”柳淮汀探出湯匙和青瓷碗,示意陸鴻張嘴。
“不…不用。”許是陸鴻方才多說了幾句,現下左臂竟脫了力,身子一路哧溜到平躺。
“哎呀,你莫再勉強了!”見張岱青起身便要扶陸鴻靠上錦枕,柳淮汀趕忙将青瓷碗擱到一旁的案幾上,搶着扶了她坐直。
陸鴻順從地小口吞咽着柳淮汀一匙一匙的湯藥,頓覺嘴裡苦澀甚濃,“啞巴吃黃連”便是如此吧。
張岱青瞧見陸鴻皺眉,從懷裡掏出塊土紙,嗖嗖飛快地展開,裡面赫然是塊赤甘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