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此時卻穩穩滑向陸鴻左手虎口,他反手接刀,自下而上,電光火石之間,那刀已撩斷蔣順的手筋,抹向他的脖頸。
“咣當”一聲,那把橫刀攜着幾抹血色摔在屋腳基石上。
“那遣你盜換金佛之人,究竟姓甚名甚,容貌如何?!”
蔣順卻一扭頭,像塊硬邦邦的凍石頭。
陸鴻勾勾嘴角,做賞金獵人也非一日兩日了,威逼利誘的道理自然也明白,正所謂不怕獵物不開口,隻恐獵物真話裡混了假話。
“蔣順,你便是不為自己想,可要為你阿弟想想,”陸鴻閃乎着對彎彎的長睫毛,眼尾上翹,盈着兩眼泉倒像是能勾了人的魂魄去,“你阿弟可對此事一無所知,你今日若是如數坦白,我倒也能應下你,給你阿弟尋了藥。”
聽其所言,那蔣順的态度有些松動,他厚實的赤豆色嘴唇微微翕動,目光不由自主向一旁呆坐在地上的蔣福望去。
“那人,着了玄青色的夜行衣,戴着兜帽。”遲疑良久,他才開口緩緩道。
“走吧,回州衙!”陸鴻見逼問不出什麼,便想着先将人帶回州衙,讓柳淮汀作決斷。他抽走橫在蔣順脖頸上的鋼刀,将那人的雙臂扭在背後。
蔣順大叫了聲蔣福,那呆滞的人眼珠在框裡繞了一圈,無神地跟上一前一後行進的兩人。
登州城的街上熙熙攘攘,擾了陸鴻的耳力,更是攪得他口幹舌燥,一股不安的預感墜落心底。猝不及防間,陸鴻眼前由一頭汗淋淋的亂發轉出來一張慘笑的黝黑面龐,繼而他見到一把匕首,被惡狠狠地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抓...抓...住他。”
陸鴻身子僵直,聽着驚呼聲由遠及近,在時間的慢慢流逝中,一個輕柔的玩意兒摟住了他,催他在沁人心脾的暗香盈動中沉沉睡去,緝兇的執念也化作一縷風被吹散了。
“柳某多謝嚴大夫。”州衙廂房内,柳淮汀正了衣冠,隆重地對位姑娘行了一拜。
“公子快快請起,治病救人乃我醫家本分,如此大禮,倒是折煞民女了。”
這女子着了件金絲鑲邊白裙,用件青玉簪子束了及腰烏發,彎彎楊柳眉,一雙惹人憐的大眼睛中挂着笑意。
這姑娘姓嚴,登州人喚她作“阿芝”,家裡世代行醫,現下是嚴氏醫館的坐堂大夫。她爹爹早年治好了鄉裡一位富紳的頭風,得了百兩黃金,此後便極為慷慨,若是那貧寒人家來醫館尋醫問藥,她爹爹不但分文不取,時不時還墊上藥錢。于是乎,這嚴氏醫館雖延續了多年,嚴家也還是勉強糊口,嚴芝的白裙洗得發黃,挽起髻的玉簪子還是母親當年陪嫁。
“嚴姑娘,她何時才能醒來?”張岱青坐在榻側,眼圈烏黑,原本脆朗的聲音因為甚少飲水也變得嘶啞起來。
“張公子莫擔憂,”嚴芝姑娘走至榻側,幫榻上的那位姑娘捏了捏衾角,“民女特意用了合歡皮為陸姑娘安眠,算算醒來也就是這一兩刻的事情了。”
“都怪我,”張岱青望着卧在榻上不省人事的陸鴻,自責起來,“柳兄說得對,我不該叫你一人去追兇的。”
立在一側的柳淮汀已幾日未曾與張岱青言語了。自從那日二人在州衙的竹林外大吵一架,繼而陸鴻被蔣順的匕首刺傷昏迷,也有個四五日了。
那日近午時陸鴻出府緝兇,柳淮汀本欲勸張岱青從旁協助,可是介于二人方才大吵,他拉不下面子首先開口。衆人等了許久,未曾等來緝兇歸來的陸捕頭,倒是等來位白裙姑娘,她的背上正是臉色慘白、血流不止的陸鴻。
柳淮汀自是又急又氣,急的是那陸鴻的傷,氣的是自己何必與張岱青較勁,一連跑前跑後煎制藥湯。幸而遇到的這位嚴芝姑娘,行得了妙手回春之術,才搶回了陸鴻的一條命。
此刻見那張岱青悔恨得嗚咽起來,倒挑起了柳淮汀的情緒,經此一事,他固然不好受,可那張岱青怕是更為自責。柳淮汀心腸一軟,不發一言,人卻起身走到榻前,右手拂上張岱青聳動的肩膀,欲拍打幾下安慰他一番,隻是他修長的手指忍不住蜷縮起來,扼住了指節,留下了幾枚發白的月牙痕。
夜半燈火間,柳淮汀倒像春蠶吐絲般,越纏越緊。陸鴻身子幸無大礙,可婦孺皆知的“汴京一枝花”竟是位女郎,他又怎與諸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