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沉寂了一瞬,裴珩忽然輕笑出聲:“是麼?”
他施施然站起身,也不管慕亭雲是何表情,施施然朝着書房走去。
他倒是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主人了!慕亭雲氣得朝着他的背影大叫:“裴二,我告訴你,我和師姐有過命的交情,你隻是這裡的過客,遲早要搬出去的!”
裴珩推門的動作微微一頓,回頭不輕不重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推門而入。
慕亭雲猛灌了一杯茶,對綠绮綠漪道:“睡覺睡覺!累死小爺我了!”
他想,裴二這厮無論如何,也該知難而退了。
趙歸夢一覺睡到正午時分,醒來聞到一陣濃郁的藥味。
院中的火爐上架着藥罐,那日的年輕大夫一手搖着扇子扇火,一手捧着醫書古籍,兩眼發直,嘴裡念念有詞。
“誰病了?”趙歸夢下意識地看向二綠姐妹。
綠漪搖了搖頭,輕輕指了指書房,說:“裴大人,病發了。”
她們尚不清楚裴珩身中奇毒,隻以為是身體有恙。
慕亭雲回房休息後,兩姐妹卻沒有立即休息。也幸好她們沒有休息,才聽見書房裡面傳來的瓷盞落地摔碎的聲音。
綠漪過去敲門,得到允許方才進入,隻見地面上有碎掉的茶盞和潑了一地的茶水,那人一手撐着書案,墨發鋪滿腰際,微微側首道:“勞駕,去杏林藥鋪請人過來。”
玉容魄色逼人眼。綠漪低頭不敢看他,應了一聲是,就趕忙去請人。
她到了杏林藥鋪,隻說了别院的地址,那年輕的郎中臉色都變了,下垂的眼裡透露出幾分驚慌和無措,連忙道:“娘子少待,我這就去拿藥箱。”
他撩起袍角,步履匆匆,手上不停地翻檢着各種藥物。
一來到院裡,才看了一眼裴珩,這年輕郎中幾乎就要哭出來,但是做事卻很是穩重,快而不亂,不多時就把藥煎上了。
趙歸夢聽完,問那年輕的郎中:“良醫先生不是說一貼藥能管七天嗎?”
從那日裴珩喝完第一帖藥到現在,滿打滿算也隻有五天而已。
小郎中擡起頭,露出滿面的愁容:“就是說呢,怎麼會提前兩天呢?”
他又翻了兩頁書,困惱地說:“《奇疾雜纂》也沒有更多記載了,我已經寫了信寄給師父,希望他能盡快收到。”
如果照這種速度,連七七四十九日都是奢望。
趙歸夢擡腿朝書房走去,敲了敲門。
她敲門的動作與旁人也不同,敲完一次并不立即擡起手,而是拖泥帶水地拂過門,又敲第二下,就好像鞭子揮了出去,需要收尾。
書房裡傳來裴珩的聲音:“趙門使,請進吧。”
“你怎知道是我?”趙歸夢推開門,發現裴珩披衣坐于榻上,好奇地問。
“聽出來的。”裴珩擡眼看着她,伸手請她坐下。
明明旁邊有個繡墩,他卻請人坐在他一案之隔的榻上。
趙歸夢毫無察覺地坐下,手肘撐在案上,以手支頤,微微睜大了眼,顯然很好奇:“聽出來?你能分辨足音?”
她好奇極了。她自認為有狗一般的耳朵,聽足音辨人,還沒有人比她更好。這是她獨一份的本事!
難道裴珩也行?過目不忘還不夠嗎?顯得她不夠有本事了,趙歸夢又有些失落。
裴珩失笑,搖了搖頭:“不是,除了趙門使,沒有人這樣敲門。”
原來不是聽足音辨人啊。她還以為他們一樣呢。
明明這句話證實了這還是她獨一份的本事,趙歸夢還是覺得心口不是十分爽利。
她惱恨地對着胸口錘了一拳,可别學得跟慕亭雲似的,人家怎麼回答都不滿意。
裴珩微微一怔,顯然有些摸不着頭腦:“趙門使?”
趙歸夢滿不在乎地說:“我沒事。”她擡頭大量裴珩,見他額上有冷汗,面色也有幾分蒼白,倒顯得純色更濃,問道:“你怎麼樣?七日醉怎麼會提前發作?”
裴珩搖了搖頭,想說沒事,話到唇邊,出來就變成了:“我也不知道為何會提前,隻是此次毒發與之前很是不同。”
“哪裡不同?”趙歸夢果然感興趣,身子朝他側了側,眼神黏在他身上不住地打量。
黑白分明的眼睛裡,仿佛是帶着莫名吸引力的漩渦,又像是夏夜蒼穹上那顆最耀眼的星。
不,更像是燃着的火苗。
這樣直勾勾的、熾熱的、毫不掩飾的目光,偏偏又無比純粹,不摻雜别的情緒,隻有單純的好奇。
人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神?人的眼神,怎麼會有如此濃烈的情緒?
而這情緒,還僅僅隻是好奇而已。
如果是别的呢?漩渦會更深麼?星子會更亮麼?火苗,會更盛麼?
裴珩忽然發覺,他也十分好奇。這種感覺真是太妙了,像平靜的湖水,乍然起了風。
真有趣,比站在崖邊看風景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