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歸夢面露為難,說:“我下手重了些,請問這城裡最好的醫館在哪?”
那人指了一個方向,見他二人走遠,暗自思忖。這女子看上去并不十分孔武,如何把一個男奴打成這樣?都需要看大夫了。
小城人不多,可是趕過來圍觀的人卻不少。趙歸夢臉皮厚,無所謂地朝前走。衆人并不能看清馬背上那私奴的長相,隻是從發間露出的半截下颌和脖頸來看,此人定然傷得不清,因為全都紅透了。
好在醫館并不遠,坐診的是個年近花甲的老頭,問:“誰要看病?”
趙歸夢扶着裴珩在他對面坐下:“他。”
老大夫伸出右手,搭上他的手腕。片刻後,他皺着眉,搖了搖頭,很是費解:“這脈象甚是奇怪,初探像是虛浮脈,浮而無力。但是片息之後,又飽滿有力,這像是兩個人的脈象,如何在一個人身上呢?”
“我從未見過這種脈象,”老大夫轉而看向裴珩,“身體有何不适?”
“全身虛軟無力,像醉酒一樣,但頭腦尚且清醒。”裴珩道,加之他面上頸上紅暈,更像是醉了酒。
“怪哉,”老大夫捋了捋胡子,搖頭晃腦地說:“難不成是老夫見識短淺,這樣吧,老夫先給你開個藥方,你抓幾服藥,回去喝半個月試試。隻是這藥材都比較稀有,所以價格……”
看他明顯診斷不出來原因,還在這裡東拉西扯,最重要的是收了她五十文的診金,趙歸夢耐心到頭了,手往前一伸:“退錢。”
老大夫一噎:“你到哪裡看病,都沒有退診金的道理。”
“退一半,”趙歸夢直言:“你什麼都看不出來,還想坑人買藥呢。不退錢,我就去門口吆喝。”
這女娘長得倒是明媚動人,但是身上隻有一股凜然不可犯的氣質,尤其是那一口一個釘子的架勢和淩厲的眼神,讓老大夫不由得退縮。
他心虛,确實不知是何病症,本想開幾副溫和的補藥,眼下也不敢敷衍:“算了,退你便是,趕緊走吧。”
趙歸夢細細數了數手心地銅闆,确定一文不少之後,才又扶着裴珩出去。
裴珩半閉着眼睛。自從她提出這個好主意之後,裴珩一眼都不曾看過她。他道:“勞您破費,待回到朔州,我定十倍奉還。”
進城之前,裴珩明确地表示了拒絕。他說自己可以就在城外等着,或者不看醫也行。
趙歸夢聽他說來說去,都是不同意自己的提議,幹脆心一橫——我管你願不願意,我聽不見。
“那是自然。”趙歸夢掀唇一笑,心口因銀錢損失的痛意消散幾分。
小城裡最大的醫館都無法診斷,況且身上餘錢确實不多,前往朔州還有數天的路程。趙歸夢便買了些路上要用的吃食和物品,不再這裡多浪費時間。裴珩此時卻給她念了幾樣物品,請她代買。
趙歸夢一一同意——畢竟将來十倍奉還。
但她現在還是有些擔心,這麼稀奇古怪的毒,焉知不會擴散?
裴珩自己卻一片坦然,道:“趙門使不必憂心,朔州我有相識的良醫。況這毒,除了讓我渾身無力之外,也無其他症狀,應當無礙。”
約莫是真的生氣了,進程前還叫娘子,這會兒又叫上趙門使了。
趙歸夢當然不在意,反倒嘻嘻一笑,優哉遊哉地說:“裴狀元此前也遊過街。兩廂對比,感受如何?”
“并無不同。”
趙歸夢覺得他純屬嘴硬,于是誇贊自己的主意,覺得甚是巧妙:“咱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城,即使那些黑衣人追來,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可不是,誰能想到那風光霁月,如雲如玉的裴珩裴大人,被人橫綁在馬背上,成了她家私逃的家奴呢?
裴珩也誇贊:“确是妙計。”
趙歸夢仔細辨别他的語氣,沒聽出來嘲諷的意味。她以為這人經此一番,會覺得非常丢臉,乃至要對她惱羞成怒。至少,如果二人處境對調,趙歸夢一定會惱羞成怒,甚至大打出手。
哪知,裴珩臉紅歸臉紅,竟如此沉得住氣,還對她道謝,感謝她幫忙找大夫。
這又誇又謝的,讓趙歸夢更覺自己聰慧果敢,妙計無雙。
她突然神色一整,道:“裴大人,你有沒有覺得你今日比昨日睡得更久?”
裴珩自然已經發覺了,他向來覺淺,軟枕高榻尚不能讓他輕松入夢。今日在這樣難受的姿勢下,他居然有幾次昏睡過去。
“嗯,許是太累了。”他神色如常,唯有眉心輕蹙,背後的人自然完全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