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歲安看着葉一舟冷靜的樣子和決絕的态度,他一定要紀正明說出口,而不是他自己說出口,那真相一定不會那麼簡單,甚至讓紀正明覺得見不得人,可她爹怎麼可能會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呢?
就算礦洞是她爹策劃出來的事情,可這些人都是她爹向花月坊買的,也許她爹不知道花月坊的人是怎麼來的呢?但也不會全然不知……而且在雲山,青雀就是調查修士失蹤的組織……
半晌,紀歲安顫聲問紀正明:“爹……這裡這些人,你知道花月坊是怎麼找來的嗎?你知道他們是非自願的嗎?”
剛問出口,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天真。怎麼會不知道……這麼大一座五靈脈,若是正常雇工,五靈脈的消息勢必會被其他宗門知曉,又是在凡朝,勢必會引起一番争奪……對了,還有左淩雲……紀歲安終于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了,也終于知道上一世他又是拿什麼在洛書門立足了……
紀正明沒有回答這兩個問題,隻看着紀歲安道:“長生,别摻和了,離開這裡後,好好活下去好嗎?”
正說着,他的眼前浮現出了紫鳴的臉,她說,要讓孩子活下去,下一刻又浮現出了紀歲安小時候叫他爹爹時的樣子,那時候,她還很瘦小。
“爹,你……你先先别這樣,你說出來,也許,也許會有其他轉機,你看,外邊那些禦劍的人,都是東洲三宗的人。”
“我已無顔再見他們……”紀正明臉上浮現出決絕,他拿出那條水月石的項鍊,以及一個乾坤袋,重新交給紀歲安,“來這兒之前,我去見了十三媚娘,拿回來你的東西。想不到這會是爹最後送你的一個禮物。”
紀歲安早已泣不成聲:“不要……别這樣說,不會的……”
紀正明拍了拍紀歲安的手,站在了她的身前,蒙瑩一心隻覺是葉一舟在逼迫紀正明,擔憂上前:“掌門……”
紀正明擡手讓她後退,揚聲說:“當年……葉一舟殘害同門一事,是為妖魔所惑,那是一隻擅于幻術麻痹的厲鬼,操縱青雀的兩隻小隊自相殘殺,活着回來的隻有四人,葉一舟是其一。他說他以為那些人都是敵人,他是被鬼迷惑了。我明知他是被厲鬼所迷惑,卻仍舊下了是他與妖魔勾結的判令。本隻判他廢除修為打為凡人,可回來的四人中又有一人意外死了,他再一次被指認,我見他滿眼仇恨,滿身戾氣,亦怕他将來有所報複,便順水推舟親手将他挫骨揚灰。沒想到,他的魂魄落入了死生界……”
“可是為什麼呀?”紀歲安問,“爹你為什麼要冤枉他?”
“掌門,當年根本就沒有其他隐情對不對?是他在逼你!?當年他分明可以使用清心劍,讓所有人都恢複神智的!他修煉清心決,更是沒有那麼容易被厲鬼蠱惑!”蒙瑩不接受這個滿是漏洞的說辭,這分明就是葉一舟在逼他說瞎話!
紀正明再度開口:“當年……他的清心劍被我控制了,他以為是自己學藝不精。”
鄧林晚分析說:“可那一年,葉一舟以清心劍奪得東華頂論劍魁首,怎麼會是學藝不精。”
“是,我比他們都先到那裡,本想親自出手除去邪祟,卻發現那隻鬼會操縱人心,我是故意派他所在的小隊去的。”紀正明仰頭,“因為我……我嫉妒他……他短短幾年,就快趕上我幾十年的修為了,顯得我費盡心思修來的修為像個笑話。”
方子顯聽了這話,臉色極其難看。
葉一舟終于有了表情,他很憤怒:“嫉妒?胡說八道!在那之前,你對我很好,你是真心想要培養我……或是說彌補我,對吧?”
“不對,我就是嫉妒你。”紀正明道,“我不能嫉妒你嗎?你有很多朋友,有卓絕的天賦,還有喜歡的人和喜歡你的人,不論是世家子弟還是普通弟子,又或是教習長老,你想要任何東西都唾手可得。”
“你以為我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你讓我做了枉死鬼,讓我死得一無所知,難道我就不會自己去查?”葉一舟壓抑住自己的怒火,“當年……”
“葉一舟!你答應過我……”紀正明覺得葉一舟應該知道。
“我答應你不殺她,可我也答應過我自己,讓她知道一切,讓她自己來選。”
紀歲安知道他們在說自己:“你什麼意思?”
“當年我的右手曾是一塊靈骨。”葉一舟舉起右手,随着衣袖滑落,可見腕間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像是将整隻手都斬下了。
而在聽到靈骨二字之時,紀歲安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随着葉一舟一字一句的落下,那種恐怖的感覺直上心頭,變成了現實。
“那時不少人都知道雲山掌門紀正明之女從小體弱多病,雖有修行之才,卻因病入根骨遲遲未踏入道門,更是鮮少出現在衆人面前。可卻少有人知道,她所謂的病,是極陰之體,不出門的原因是出了雲山便有一大群妖魔鬼怪聞着味兒來。不修煉的原因是,她的修為越高,想得到她的妖魔便越多,那些原本不屑于吃了她漲修為的大妖也會動搶人的心思。極陰之體的解法想必不少人都知道,那就是靈骨,沒有靈骨便隻能去搶别人的。所以,紀正明收我為徒,用盡全力補償我,隻是為了在奪我靈骨的時候少些愧疚罷了,對吧?紀掌門。”
紀正明努力維持着自己的神情,可還是很難看,他看着葉一舟一字一句說完,卻不敢去看紀歲安現在是什麼神情。
“……真的嗎?”紀歲安看着紀正明,“他說的是真的嗎?……爹?”
她知道答案了,卻不敢相信:“真的?是真的!我現在所有的……曾經都是他的?所以他才這麼恨我們……所以……”
紀歲安已經說不出話來:“……怎……怎麼會是這樣呢?怎麼會是這樣呢!爹……爹!”
“就是這樣。”紀正明甩開紀歲安抓着他的手,“是這樣沒錯,可當年是他自己沒能力!現在是我們沒能力!長生,你不必自責!”
“呵,是啊!當年是我沒能力,沒背景,不止你想我死,蒙瑩想我死,燕州淩氏更想我死!所以是我該死嗎?”
蒙瑩聽見淩氏二字,神情變得怪異:“怎麼會……相旬分明就是你殺死的!你就是該死!”
話罷,蒙瑩抽出長鞭,飛身而上,勢必要和葉一舟魚死網破!
葉一舟身邊圍滿了惡鬼,他們一擁而上,不過片刻,蒙瑩便全身是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她死死盯着周葉:“殺了我!有種就殺了我!”
“我不會殺你。”葉一舟隻這一句話,随即,山脈之上籠罩着的結界似乎消失了。
有人大喊:“可以出去了!”
一瞬之間,所有人都像瘋了似的往外湧,外面的人見狀想沖進來,卻發現自己仍被阻隔在外。這裡隻出不進了。
青雀的人也走了,留下來的隻有寥寥幾人,其中竟還有着範煜,方子顯惡狠狠道:“你還不滾?”
範煜猶豫了一陣,還是走了,他一個醫修又能做些什麼呢?
“你們都走吧。”紀正明仿佛一瞬間衰老了許多,至少聲音是這樣,“都好好活下去,天高任鳥飛。”
“掌門!”有人還想留下來,卻被别人一把拽走,誰都能看明白,他們對上這頭惡鬼,簡直就是毫無勝算。
“爹,我不會走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師父,我也不會,我陪你們!”
紀正明大怒,是二人從沒見過的憤怒:“難道你要讓我雲山清心劍就此絕脈嗎!?”
紀歲安抹了兩把眼淚,右手再度拿起灼光劍,葉一舟以為這是她的選擇,腦子中已經在想要将她的記憶再度封印一段了……還是全封印的好,解釋起來麻煩。
可誰也沒想到,紀歲安的劍到了她的左手之中,最終對向了她的右臂:“你的靈骨,我不稀罕。欠你的,我還給你!”
灼光的劍刃劃進肉中,灼燒的痛感從肉内到肉外,紀歲安眼神決絕,毫不猶豫,她不能接受這樣得來的一切。
“長生!”另三人幾乎異口同聲,葉一舟幾乎在一瞬之間便來到了紀歲安身前,他一手捉住灼光劍刃,一手抓住紀歲安右臂,迫使它們分開。
哐當一聲,灼光被扔在地上,紀歲安的右臂幾乎被切了一半,深可見骨,血流不止。
“你幹什麼!?”紀正明推開葉一舟,“他答應會放過你,何必自讨苦吃!”
紀歲安一瞬間哭了出來:“可是……我……我不想爹死,如果要死,一起死好了……葉一舟,欠你的是我,為什麼要攔我,我還你一條手臂,我知道肯定不夠……可你能不能讓我們慢慢還?”
“長生!住嘴!你爹我不可能那樣活着!”紀正明死意已決,當即召出靈劍,面對葉一舟。
“你不就是要報仇嗎?我死就好了。”紀正明揚手,将劍指向自己,可身形卻有一次被定住了,他瞪大着眼看葉一舟,似乎在問:你還想幹什麼?
“你不恨他,不怪他嗎?”葉一舟看着被方子顯扶住的紀歲安,“你分明接受不了他對那些奴役的人視而不見,也接受不了他為你做的這些。”
“我知道這是你想要看見的……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至少,要為他争一争這條命……你會明白我的,對嗎?”紀歲安淚眼婆娑,“欠你的是我,我爹都是為了我,你怎麼對我們,怎麼報複都好,但别讓他死了好嗎?”
葉一舟沉默良久,他的臉隐沒晦暗之中,最後他似乎妥協了,一揮手便将紀正明摔倒在地,紀正明吐出一口血,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怎麼也動不了了!他的靈脈也破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