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她人也都在葉棚裡,天黑不好趕路,就找了片空地,摘了大葉子搭棚。”小女孩安安看管靈秀已經能自己坐好,又說道,“管姥姥我出去和我爹說一聲您醒了,外面鍋裡有湯,管姥姥要是餓了可以去吃,您都昏過去一個下午了。”
“好。”管靈秀撐着身子坐起,肚子咕噜噜作響。
從早上被安安她們撿到,到現在,她滴水未進,更别提被她們撿到之前,她又有多長時間沒有吃東西。
骨頭嘎吱作響,管靈秀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心中不由得慶幸自己如今年紀大,不如年輕時候身高體長的,否則不知道逃難的人會不會嫌棄帶一個重的要死的還膽小如鼠的年輕小夥,從而丢下她。
畢竟她們隻認識了不到一天,就算自己向她們保證過大河已經能夠渡人,等到了東昭璃國,定會報答這份恩情,也抵不過怪物在前,肯定是當下活命更要緊。
這麼說來也要慶幸那怪物如安安說的那樣,行動遲緩,并不是特别危險。
管靈秀掀開葉子做的門簾,鑽出了棚子。
空中沒有月亮,天色漆黑,隻有空地中央燃着的火堆散發光亮。
火堆前一個身材略微佝偻的人坐在地上,時不時往火堆中添柴,安安則是在這位老人身前手舞足蹈地說着什麼。
管靈秀走上前,那人聽到動靜扭頭看過來,對她招手說道:“來坐着吧。”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管靈秀早忘了往日的潔癖,直接坐在泥土地上,言語中盡是愧疚。
“沒什麼,這種東西見多了就不怕了。”田成無所謂揮了揮手,遞過來一碗湯,“應該餓了吧,我們還指着您帶我們去璃國呢。”
“湯裡的野菜我也有找的!”一旁安安驕傲地挺了挺胸膛,“爹你說是不是?”
“是嘞,我家安安可棒着嘞~”田成大手揉了揉安安的一頭雜毛短發,笑着說道。
管靈秀接過木碗,雙手捧着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湯是涼的,火光下泛着綠,裡面浮着她從未見過的野菜。
三兩口喝完,管靈秀很是自然地用袖口抹了一下嘴巴,然後頓時愣住,這才過了一天不到,她就把從小到大幾乎要浸入骨子裡的禮儀忘得一幹二淨。
但她很快就回過了神,記得又怎樣,現在身旁又沒有專門的帕子。
“看來是真餓得很了,要再來一碗不?鍋裡還剩的有。”田成見狀說道,“難得碰上能喝的流水,湯煮的可多了。”
“多謝,不用了。”管靈秀雙手摩挲着木碗外壁,望着火光,腦中浮現出今天見到的怪物。
牙齒暴突,眼白布滿血絲,同樣突出,面上全是流膿的膿包,勉強能看出來是個人樣,張口吐出的卻是嘔啞嘲哳的嘶吼。
“安安說今天的這隻怪物慢得像蝸牛,是還有行動正常,或者速度很快的怪物嗎?”
“是啊,唉——”田成長長歎了一口氣,“那些怪物都是人變得,變完又追着人跑,跑的還比一般人跑的要快,非要追上一個人咬死才罷休,幸虧變成怪物後,它們腦子也變沒了,隻會追着人傻傻地跑,不然西川的人遲早要被它們咬死完。”
“它們這樣是要,吃人嗎?”管靈秀猶豫着問出口,人變得怪物要吃人,它們還長着人的模樣,就像是,人吃人。
“呸!”田成狠狠啐了一口,“它們要是吃人也就好了,至少吃不到人它們會餓死!可是它們幾乎殺不死!”
“殺不死?”管靈秀詫異道。
安安在一旁用手比劃着:“對!就算是腦袋被砍了下來,它們還能動,可難殺了——”
“很難殺,也沒人敢拼着命去賭能不能殺死一個怪物,隻能逃,逃的越快越好。”田成脊背佝偻,透着深深的悲怆,“碰上跑得快的跑的怪物,我們逃不過,就需要有腳力好的人引開……”
火堆柴薪劈啪作響,管靈秀沒再聽到話聲。
她側頭看向這個年紀比她小,相貌卻比她老的多的中年人,那布滿溝壑褶皺的臉頰動了又動,終于繼續說了下去。
“若是運氣好,還能回來,要是運氣不好,隻能……迷了路,跟不上隊伍。”
管靈秀聽得出來,迷了路,隻是她們最後念想,總比死在怪物嘴下要好:“……”
她張了張口,安慰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害,我說這幹啥。”田成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沾在褲子布料上的草屑泥灰飄落在地,“或許我們的運氣變好了,今天遇見的怪物不就跑不快?還碰上了您,知道了大河能渡人的消息,好日子在後頭等着呐。”
“是這樣,好日子在後頭。”管靈秀摸了摸懷中挂在脖子上的一個金屬圓盤狀物,極為肯定說道,“過了大河,就是東昭璃國,再不濟也是南臨旦國或者央國,到時候就能安定下來。”
管靈秀覺得,就憑這些人沒有拿走她的指璃針,沒有扔下這個被怪物吓暈的累贅,她都要知恩圖報,帶着她們逃離西川。
“我去洗一下鍋。”田成提着一個深口“鐵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遠處。
管靈秀認得這鍋,在皇太子府上,有相同樣式的“鐵鍋”,是禮器。
“這鍋……”
安安接過話頭:“這鐵鍋可好使了,比我年紀都大,我爹說是從前皇帝才能用的東西,當皇帝可真好啊,有那麼多鐵鍋,我們就這一口鍋,到哪都要帶着。”
她還真猜對了,管靈秀深吸一口氣:“嗯。”
皇家的禮器被用來架在火堆上,在荒野之中煮野草湯,她得緩緩。
安安仰躺在地,雙手枕在腦後,發出感慨:“今天運氣好,碰上有水的地方,鐵鍋煮菜湯可真香啊——”
管靈秀想了想溫熱的野菜湯順着幹澀的喉管下肚,熨貼了腸胃,不由得點頭附和:“嗯,香的。”
“管姥姥。”
“怎麼了?”
“東昭的晚上有星子嗎?那裡的月婆婆亮不亮?”
管靈秀仰頭朝天上看去,西川的夜晚,沒有星子,也沒有月婆婆,但璃國的晚上,珠星璧月,則是常見。
“有啊,安安看這裡。”管靈秀從火堆中抽出一根燃了半截的粗柴,在地上拍滅火焰,然後對着仍然猩紅的柴使勁兒一吹,說唱道,“銀河清淺——碧澄澄——,皓月當空——寶鏡明——”
亮紅色的星星點點在空中飛舞,安安忍不住坐起身伸手去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