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節無意識地敲着案幾,心想,他這下可給謝長明惹了個不小的麻煩。
“今日衆人皆道,是我害了姜牧明。仙尊半點不懷疑嗎?”巫喻時盯着這杯茶,忽然道,“姜牧明和我同父異母,我自小便處處受他淩辱,或許姜牧明身中蝕骨針并非邪修所為,而是我出于報複尋仇。”
“世間善惡皆有因果,”謝長明的聲音像今日所遇靈湖之水一般清冷,平靜,“我信你。”
殿外寒風呼嘯,殿内卻熱氣升騰,許是這杯熱茶的緣故,巫喻時眼下絲毫都不覺得寒冷。
“話說回來,弟子此番入珍林,交了一名十分有趣的朋友。”巫喻時悠悠道。
謝長明喝茶的動作頓了下,茶水的熱氣缭繞在他清瘦的臉龐前,他擡眼看向巫喻時,似是不明白他為何突發此言。
“他名喚晏銜燭,身着一襲白衣,背着把琴,”巫喻時觀察着謝長明的神情,見那人不為所動,輕聲道,“隻可惜弟子中途被人逮了出來,還未來得及問他師從哪峰。仙尊可知?”
“琴修通常出自磐金峰。待珍林考核結束,你可前往磐金峰尋他。”謝長明淡聲道,“隻是眼下,還有另外一事要交于你。”
另一處,疏影扶着流螢進了屋,待炭火都燒了起來,流螢蒼白的臉色才有所好轉,疏影給她倒了杯熱水,皺眉道:“流螢,你這般畏寒,方才怎麼不穿鬥篷就出去了?”
“我着急。”流螢抿了一口水,說話也利索了不少,“你還沒回答我,這山上、山上的雪,為何小了?”
“這……”疏影一時沒答上來,“仙尊的意思,我哪知道啊。”
流螢一瞧他這樣,氣不打一處來,她一着急,說的話又斷斷續續,“我,我原以為……我原以為是、是……”舌尖抵住牙齒,那個名字就在嘴邊,她卻磕磕絆絆,連打着幾個轉才說出口,“巫,巫谷主回來了,可我卻察覺不到他的氣息!仙尊怎麼能為了别人……”
流螢說着,兩行清淚忽然從眼眶滾下,疏影連忙擡手擦去她的淚水,晶瑩的淚珠滴落在他手背,燙得疏影一哆嗦,疏影焦急道:“你别哭呀……”
流螢伸手打去他的手,轉頭看向他,“仙尊帶上來的人是誰?為什麼可以住在芳華閣?”流螢聲音陡然拔高,“你還給他做飯,你瘋了不成?!”
“哎哎,我有錯,我有錯,你别氣了……”疏影一隻手捂着耳朵,一隻手還不忘拍她的肩幫她順順氣,“那人叫姜眠,是覺醒了劍心靈脈,才被仙尊帶回來的。”疏影語氣中有些懊悔,“他……他也是可憐,我才想做飯給他補補的。”
流螢敏銳地察覺到幾分不對勁,她忽然轉身,粉綠色的裙擺掃過地闆,她從身後的櫃子裡翻出一件鬥篷,一邊往身上系着,一邊抓起桌上的湯婆子。
“你才不是這麼好的人。”她冷聲道:“帶我去芳菲閣。”
夜色濃稠如墨,風雪漸漸收斂了鋒芒,芳華閣前的紅梅淩寒盛開,愈顯瑰麗,屋内暖爐生煙,晃動的燭影倒映在流螢的眼中,她漸漸紅了眼眶。
真像巫谷主在的時候。
真實得就好像此時此刻她推開門,裡面就坐着巫谷主。
心緒至此,流螢就愈發痛恨鸠占鵲巢的人,她伸手戳了疏影一下,眼神中帶着幾分淩厲。
“真的不直接進去嗎?姜師兄人挺好的……”疏影壓低了聲音,“我們這樣不好吧……”
流螢狠狠剜了他一眼,伸手拽着他衣領貓腰靠近窗戶,兩人剛靠上窗棂,一股淡淡的酒香便順着縫隙傾瀉而出,流螢鼻子靈,很快就辨識出來了。
這是桃花醉……
她心中一怒,那人怎麼連巫谷主的桃花醉都喝到了。
她正要擡手捏訣,屋内突然傳來瓷器碰撞的脆響。
疏影本就提心吊膽,此時更是被吓得渾身一顫,他腳下一滑,流螢連忙伸手去拉他,卻不慎帶倒了一旁的掃帚。
“誰在外面?”清潤的男聲透過窗紙,吓得兩人連忙逃開。
芳華閣的門“吱呀”一聲洞開,暖黃的燭光伴着酒香傾瀉而出,将巫喻時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斜倚着門框,雪色廣袖随意垂落,發間束着的紅絲縧在夜風中輕輕晃動,一雙漂亮的眉眼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巫喻時第一眼便看見了疏影,他眉梢輕挑,有些驚訝:“疏影,你大半夜不睡覺,跑我這做賊來了?”
眸光流轉間,落到了一旁的流螢身上,他笑着問:“還帶着幫手?”
“谷主……”流螢脫口而出,聲音發顫。她望着月光下那對與記憶裡完全重合的眉眼,指尖不自覺地攥緊裙角。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巫喻時的笑容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