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漢大步上前,又在離床兩步遠的地方停下,聲音中隐隐帶着點顫抖。
似是感覺到了什麼,許羚與他身後的劉栗對上了眼。
看到他搖頭,于是她隻能将目光移向床前的幾人身上。
“你們怎麼會來?”
“我……”
“欸呀,許大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天知道我們回去後得知你身受重傷還下落不明時我們有多擔心。”
吳斯一撇了下嘴,略點委屈。他用他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對着許羚,滿是傷心,“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和五哥這事,偏偏他們都知道。”
許羚一噎,她本沒有将事情弄的太複雜,怎麼被他這麼一說就顯得格外複雜似的。
“他們需要布兵,我将事告訴他們也隻是怕他們會自亂陣腳。而你們……”不需要。
沒說完的話在場的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大家都沉默了。
在這一片沉默中,最先開口說話的高漢像是受不了一般,轉身就往外走。
而吳斯一見狀,怔愣了一會兒也跟了出去。
其餘的人雖說也想出去看看情況,但交代的事還需彙報所以就隻能目送他們離開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高漢的狀态不對,現在他們也隻能希望吳斯一能夠好好勸慰一番了。
“大人,這幾日發生的事就同您之前預估的相差無二。在消息傳出後,他們的人很快便來了。”
“在牢裡?”
“在牢裡。”
了解了事情脈絡,許羚點了點頭。
這北夷的“一神二仙”被傳的神乎其神的,起初她還沒多大的感覺,但在蕉下接觸了遲風尉時,她倒是真切地起了幾分的興緻。可惜的是,在後來的幾場與北夷的交鋒中他們都沒有出現,那時她便猜想,他們或許是跟着耶律鴻一起躲起來了。她主動尋找過,但除了這次對方主動發起攻擊後留下的線索外她一無所獲。至此,她被逼到了一種隻能被動挨打的境地,好在,她這次主動布局,殺了耶律鴻的同時還能将兩人活捉也算是扳回一城了。
在許羚的沉思以及幾人的彙報聲中,她昏迷這幾日發生的事以及之後的安排都已溝通妥當。
見事情順利完成,本就容易操心的孫槲開口了。
“大人,您這次的傷可是真夠重的,當初就不該讓您以身涉險的,明明有人在卻偏偏要挨上那麼幾箭。”
“耶律鴻躲了這麼久,沒到最後功敗垂成時怎會輕易出來。我要是不挨上那麼幾箭,他不會現身的。”
許羚笑的輕松,說起身上的傷那叫一個毫不在意,像是傷根本不在身上一般。但在觸及孫槲那不甚贊同的神情時,她的笑僵住了。
眼前突然浮現一個畫面,那是她之前與顧汝作别時的場景。
“關月妹子,姐姐不會阻止你,但也希望你記住,萬事小心為上,多想想那些牽挂你的人。”
她記得她那時的回答是“好”。
一次又一次的設局,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生命押注在裡邊,她是從何時開始如此行事的呢?
是孤身潛入春暖閣,毅然與恩王叫闆?還是與建康王妃圖謀,算計北疆米糧與軍饷?亦或是最初的火燒珍秀樓,下藥與兄長互換身份進京?
不,都不是。
她想起來了,最早的那次是她前世明知那杯酒中有毒,但她還是喝了。
她那時依舊在賭,賭什麼呢?賭一顆心,一顆帝王的心。
相伴十年的夫妻,一路相攜相助,她一無所有,而他大權在握。那時,九洲一統尚缺一角,因着那位公主的話,她的地位尴尬無比,似乎大業的成敗皆系于她一人身上。
她在鳳傾宮中等了他幾日,想最後求得一份答案。
若這答案是她想要的,她可以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于他,助他成事。
若這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亦可以反手一擊,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可是最後的最後,他沒有來,她卻來了。
那個女人一身皇後的冕服,領着浩大的儀仗走到了她的面前,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許羚,你可真可笑啊。”
是啊,她多麼的可笑啊,可笑到眼盲口啞,分辨不出身邊人是神是鬼,可憐到了臨死一刻,身邊竟無一親近之人,連委屈都無處訴說。
那杯毒酒,來的恰逢其時,合适到連老天都在告訴她,該放下了。
于是,她沒有任何的猶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酒是她一生中喝過的最難喝的酒了,又苦又辣,喝完後整個身體還無比的痛,就像那年生辰她失去了肚中孩兒一樣的痛,整個人都要裂成了兩半。
她好想回去青關山,好想回邺城,好想再喝一次阿娘煮的羊烙奶,好想再同阿爹兄長說說話,好想告訴霞月和雲書一聲,她在床底為她們備好了嫁妝……
“言祺祀……你一定要……守好這個國……不要讓我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