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
陸昀欲哭無淚,遲遲下不去手,這不是來不來的問題,是不該這樣做啊。
“動手!裡邊若是景國将士,本殿便帶他回家,不讓其孤身躺在這異國他鄉;若是北夷百姓,本殿就親自下跪,賠禮緻歉。若有任何天譴、詛咒,本殿一人擔了,又有何懼!”
言祺祀站着火光中,卻沒有一絲暖意落在他的身上。
他坦蕩,他無懼,他隻願此時此刻,可以憑心,而非理智。
看着與往常那清心淡漠判若倆人的太子殿下,陸昀擰眉,心一橫開始挖土。
罷了罷了,挖就挖吧,殿下說的也不無道理。
可是,就他一個人要挖到什麼時候去?
陸昀看着自己挖了半天才消下去一點的坑,直接揮手招來兩人,一起動手。
在這三人忙着挖土的時候,搜山工作同步進行。
兩方隊伍相互交換着手頭上已有的信息,很快便将整座山谷摸了個清楚。
谷内沒有身份不明的屍體,血迹也僅留存于墳包所在之處以及糧倉門口的地方,看着土坑裡很明顯的兩具男屍,很慶幸,他想見到的人真的可能還活着。
後怕像巨浪一般朝他裹挾而來,空洞的心,窒息感密密麻麻,渾身的枷鎖好似有了點松動的痕迹,那道遠去的光,終是眷顧于他的。
土坑裡的兩具屍體,衣物尚存,很明顯是屬于景國的。
言祺祀知道,這兩人應該就是耶律青口中陪着許羚到最後的人。
“他們是景國的好兒郎,帶其歸家,厚葬。”
“是。”
帶其歸家,這是多少将士們至死的渴求啊,他們為國守節、誓死無休,忍受與家人分離的苦痛,最後或許無法歸去,可他們不會怨、不會恨,因為他們知道先有大國才有小家。
來時的路因未知而顯得的沉重,回時的路并未因得到答案而變得有所不同,反而更添肅穆與莊嚴。
這是生者對已亡者最後的送别與祝福。
祝願他們走的平和,不再被俗世所累。找到家的方向,找到冥冥之中為一人燃起的光。
月光如霜,灑在靜寂無人的山野路上,灑在層層疊疊的屋瓦上,伴着打更人的銅鑼聲,在空中飄蕩了許久。
這一夜,服用了安神湯的許羚本應睡的香甜才是,但她卻是被那猩紅的場景給喚醒了。
額前滿是冷汗,皺着的眉頭久久未平,上下劇烈起伏的胸膛随着大張的嘴巴,貪婪地吸納着周遭的空氣。
她的雙眼滿是空洞與悲傷,落不到實處,隻能虛幻地感受着發生的一切。
已經五日了,每次入睡,她都會夢到那夜的場景,她試過改變,但無論她做了什麼,阿蘇與賀子的結局都是注定的,阿蘇注定會為了保護她而死,賀子注定會死在救阿蘇的路上。每一次,明明每一次都隻差那麼一點,就一點。
一抹熱意從眼角滑出沒入發間,她閉上眼睛,複而睜開。
她已沒了睡意,再躺在床上閉眼也隻是在浪費時間。白日裡,許悠然已經送來了不少醫書,她完全可以先學起來。
一手撐在身後,一手抓住床杆,許羚忍着身上傷口的疼,吃力地坐了起來。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已耗費了她半身氣力,許羚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還真是廢物一個啊。
刺骨的冷意透過腳掌從地上傳到許羚的身上,她赤着腳,扶着身邊的架子,緩緩來到桌前坐下。
借着月光,她将桌上的燭台點燃。
細小的火苗一晃一晃的躍入她的眼簾,那幽幽透出的溫暖吸引着許羚,誘惑着她不斷地靠近,直到指尖傳來微弱的痛感,許羚這才驚覺,剛剛自己竟伸出了手指去觸碰那朵火苗。
白皙的指尖一抹暗紅浮現,像在雪地裡突然搭起的篝火,周邊冰冷内裡灼熱,好生奇妙的感覺。
許羚将手指蜷縮在一起,并沒有想去處理的想法。
她不認為這種程度的燙傷需要處理,就像她不認為自己值得旁人用他的生命來救。
微弱的光在這小房間内亮到了天明,等許悠然端着藥進屋時,看到的便是已經坐在桌前正看着醫書的許羚。
“姐姐?”許悠然驚奇地喚了一聲,而後将藥碗放在桌上,對着許羚露出甜甜的微笑,“姐姐昨晚休息的怎麼樣?還有沒有做噩夢?”
許羚放下手裡的書,邊喝藥邊肯定地說道:“有用,悠然配的安神湯最有用了。不過,那不是噩夢,那是我的遺憾。”
許羚将喝完的藥碗放下,剛要收回手時,側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白皙嬌小但握着的力道卻絲毫不小,許羚無奈,順着手臂看去,果然那隻手的主人正滿臉怒容地瞪着自己。
“悠然。”
“姐姐的手是怎麼回事?怎會被燙傷?看着程度,像是昨天夜裡,姐姐,你騙我,你昨天根本就沒睡好,我配的安神湯根本沒用。”
許悠然眼眶通紅,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邊緣打轉,遲遲不肯落下,倔強的就像她這個人,非要給個解釋才能罷休。
許羚垂下眼簾,将手腕從許悠然的手中抽了出來,低聲解釋道:“你的安神湯已經很好了,比我之前喝過的好上不少。對現在的我來說,它用處不大的原因主要還是我的心病。我的心裡有放不下的東西,所以……悠然,姐姐隻是不想辜負你的一片心意。”
許羚擡頭,眼中飽含歉意,她能感受的到許悠然對她的擔心,也是真心實意地将她當姐姐來看待的。所以,她也想向她們敞開自己的内心,對他們好上一些,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