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小娘子也有自己的算盤。先前說了小黑會将她接去過好日子,也有人背地裡笑她癡心妄想的,而今又有個生面孔出現,便是告誡那些不懷好意的,就算沒有堰都的貴人,她柳軒也是有人看顧的。
既是有結親的意思,兩人相處起來便有些親昵。
那漢子亦是姓趙,是先前那個行商趙宏的遠親,早先聽聞被熊打了的倒黴漢子便是他,衣袖掀開有一道橫跨手臂的傷痕,叫軒娘看得直皺眉。
趙正陽的手臂還需上藥,軒娘便攬下了這個活計。
小娘子垂下眼替男人重新纏着繃帶,聽他說不過是跟那山中惡熊打了個照面,輕輕被拍了下罷了,便一輩子難舉弓箭。
柳軒掃過鋪在床上的那一張碩大的熊皮,這隻熊活着的時候曾是那樣兇惡的龐然大物,她的小傻子也許是個真的勇士。
她不期然地又想想起小黑的眼睛,是一雙想要求得主人認可的、小狗的眼睛。
好像是在昨日,又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了,久到與她再無甚幹系。
兩人坐在軒娘家中的小院子裡,藥膏的味道并不好聞,老黃狗挑剔地圍着新人聞了一圈,低低地朝男人吠叫,要鞏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隻是還未有威風起來,便被軒娘輕輕踢了一腳。
高大的男人卻蹲下自來熟地抱着大黃,揉着狗腦袋。趙正陽到底做了十多年的獵人,最好的夥伴便是狗兒了,是以對小動物也很有耐心。
柳軒看着和狗玩耍的男人,他的眼神寬厚溫和,似乎也是不錯的。
趙大哥也是從小在小葵山裡讨生活的,他與軒娘有許多話可以談,像是山裡哪裡有一叢蘑菇,幾顆地标式的老樹,也說他在山中打獵的經曆,怎樣被豬追着跑,又怎樣智取山雞。
他雖然不能再打獵了,但從前的生活于他仍舊是寶貴的回憶,可以毫不避諱地提起。
趙正陽想要讨得女人的歡心,自然是殷勤備至的。不用出聲,他便替軒娘劈好柴、打滿水缸的水,天色轉暗也适時地在門口與她道别,從不逾矩,行止之間恰合心意。
軒娘靠在竹門後,瞧着滿當當的小院子,輕輕呼了一口氣。
雖然這個人一開始有些冒昧,又有些嘴笨,但仁和寬厚,比她老爹要好多了。
這種被照顧的感覺實在不壞,軒娘家中隻有姊妹,父親在她小的時候便自暴自棄的,從來都是柳軒照顧旁人多一些。
軒娘收拾着桌子,感覺心中繃緊的弦微微地有些松動。
老黃狗跑到她腳邊窩着,此刻終于無人與它争搶軒娘身邊的位置了。
軒娘彎腰柔了柔大黃的耳朵,一時間又想起了她離開了的小狗。她想叫自己忙碌起來,可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想起那個人。
若是小□□忙做了這麼多事情,如今定然圍着她讨要獎勵的。
院子裡安靜下來,夜幕降臨,軒娘吹了燭,她如今獨自也能睡上幾個時辰了。
果然時間像清水一般,任你什麼濃湯都能沖淡的。
這般安心自然也跟她熊皮褥子下藏着的鐵鏟和調教好的老狗有關。
軒娘子如今不僅是有些美色,還頗有家财,自然是要小心謹慎些。
這些器具放在床邊硌得慌,用不到最好,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夜裡軒娘又開始抱着狗睡,本是迷迷糊糊地眯着眼,可大黃耳朵豎起,從床上站起,踩在軒娘腳上。
貪吃貪玩的老狗兒,在軒娘無人依靠的時候終是發揮了些用處。
隻是她将狗兒養胖了些,有些分量,不過站了一刻,便有些酸麻,怕是腳上已經有了爪印。
軒娘掰開大黃的腿,耳邊聽見頭上的瓦發出窸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走動。
家裡的屋子不過是幾根木頭支起的,可不怎麼能折騰。
軒娘在暗夜睜開了眼。
頭頂連續地細碎響動消失,窗戶被小心翼翼地推開,月光透進來,照的穿着夜行衣翻窗的漢子格外明顯。
小娘子一手捉住老狗的嘴筒子,一手去摸床邊的鐵鏟,衾被很好地掩住她的動作。
軒娘屏住呼吸,等到那個黑影湊到床邊的時候,再猝不及防地一鏟子迎面打下。
“汪汪!”大黃跳下床,配合得當,發出威吓的叫聲。
“嗷!”一個賊被打了腦袋叫出聲。
嗯?
賊人被打了應當發出這種聲音麼?不應當是粗聲粗氣叫罵出聲麼?
但軒娘也顧不得細枝末節了,隻指揮着英勇狗狗:“大黃!咬他!”
敢在姑奶□□上動土,軒娘撩起袖子要狠狠給這小賊一些教訓,她将鏟子舞得虎虎生風。
那個賊人一邊跳着要躲狗,一邊抱着頭防一鏟子被打傻。
“笨死了!”卻聽窗外有人聲,“早說了要放些迷煙。”
一瞬叫軒娘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之間那瞧得見月亮的窗戶又跳進來兩三個黑衣人,屋内一下變得逼仄。
竟是還有同夥?
還大聲密謀?
一個人她和狗勉強能應付,但一下有個三個,老狗和軒娘一時間都有些吃驚,一時間不由得仔細思忖,她家這個破舊的小院子難不成地下埋着什麼不知道的寶貝不成...
“...你們...想幹什麼?”軒娘将鐵鏟舉在身前,警惕地盯着闖入的陌生人。
那幾個賊對視一眼,闖入的人雖是做着宵小之時,但幾人脊背挺直,看着一身正氣。可偏聲音不齊整地發出業務不熟練的奸笑,處處透露着違和之感。
也将小娘子逼的一步步後退。
直到退無可退,腿肚子靠到了床沿,軒娘将下唇咬破,正準備拼死一搏。
一瞬間卻被猛然掀起的熊皮蒙頭蓋住。
視線被遮擋,叫小娘子一時間慌了神,鏟子橫在身前,又手忙腳亂地将皮子扯下。
不過幾息而已,月光再照進她眼裡的時候,隻有屋内淩亂的家具和大開的窗戶顯示方才不是一場奇異的夢。
闖進屋内的幾個大漢早就消失無蹤了。
小娘子臉上的驚懼漸漸消散,現出些茫然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軒娘翻出家中的所有蠟燭,在光和熱之間終于安心些,忽地她像是想起了什麼。
慌忙地将抽屜之中匣子翻出,那鎖已然被劈開,她所有的寶貝都裝在這裡邊。
大姐姐留下的手劄仍舊夾在中間,軒娘松了一口氣。
隻是翻到最下那公叔什麼的給的金塊消失不見了。
軒娘愣愣地盯着那木匣看了半晌,呼吸之前胸口起伏,終是忍不住趴在桌上小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