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麼自缢？她受過什麼委屈？她背負着什麼過去？

身為丈夫的柳蓮一無所知，他隻貪戀女人的好顔色，以為衣食無憂便能安甯，從不關心她在想些什麼。

隻是死亡是她人生的終點，卻又恰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鎮子上風言風語一陣一陣的，狂風起的時候，門口種下的杏樹都會被吹得連根而斷。

可柳蓮偏要撐着，他苛責過自己，也想過抛下一切去尋個因由，可家中幼女尚要吃飯、教養，他要一刻不停地勞作。

但又總忍不住去想，若是那次沒有出門，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這辯不明的因由如同一尖刺一般，長在他的身體裡，日日疼痛，夜夜想起，以至于最後生出一股怨氣來，叫他的生活颠倒，父女離心。

後悔藥到底是一味毒藥，而不是解藥。

是他沒用，不懂娘子的苦楚。

...還以為同他在一起，是有歡樂的。

所以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望着高處，心存妄念是容易跌跤的。人生原來這樣長，想不明白的問題可以一直想，最後恍然竟是活到這般老了，可他還有放不下的東西。

小黑可不知道這老頭子在想什麼，隻知道他呆坐着。瞧着軒娘不見影，小黑忍不住踏步出來，寬大的影子擋住老爹身前的太陽。

柳蓮緩緩地擡眼看他，開口：“這下你可滿意了？早說了我女兒瞧不上你，偏要我來做這個惡人。”

青年卻不理他說了什麼，隻開口問：“章秀才是誰？”

柳蓮聽了，皺着眉頭盯了這小子一陣，接着哈哈大笑。

“你與軒娘成婚時，我請他來給你瞧一瞧。”老爹拍了拍小的肩，“小子，我作主将軒娘許給你，但你要護住她，要上進，叫她過上好日子才好。”

因為要嫁女兒給他，小黑在老爹嘴裡便從傻子升級成小子了。

至于對軒娘好，那倒是不用說的，這小子瞧着是那種饑荒年就算把自己片成片也要将軒娘喂飽的。

好日子啊...

柳蓮做不到的，盼望着别人替他達成。

小黑沉默了半晌，聽着這話也未見有多高興：“軒娘...不願意的。”

家中的狗兒最知道誰能做主，老頭子說話未必作數。

“你不是隻顧着自己開心麼？這下又想在乎起她的感受了？”老爹挑眉斟了一杯茶給自己，頗有些過來人的經驗：“傻子，你可要做真男人，别一味被婆娘牽着鼻子走了才是。”

這小子瞧着軒娘的時候就像惡狼瞧着大雞腿，旁人一眼便知遲早會撲上去的，偏隻有雞腿不知道，還以為這一隻狼是條吃素的好狗。

他裝的甚好，可男子漢大丈夫總不好被小娘皮拿捏的死死的吧？雖然那是她女兒，但女人嘛，口是心非的多，可不能都依着她。

“我...”小黑想說他沒有，可要辯解什麼呢？

是他的心跳未有因為軒娘而錯亂？

是他想軒娘許給旁人？

還是他失态地強求着小娘子的時候未曾蓄意？

如今這種情景，分明就是他所想的。既得了便宜就不要在人家老爹面前賣乖了。

“我實是看不上你的，你今後若是欺負軒娘，我必然化成鬼來糾纏你。”老頭子幽幽地補了一句，但這話說得實在可笑，明明是人如何化成鬼呢。

小黑隻望着軒娘的屋門出神，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軒娘生氣了，單方面地跟家裡剩餘的人冷戰，身為一家之主，她一生氣卻是一屋子的人誰都别想好過，連大黃狗都夾着尾巴不敢叫。

小娘子倒是照常幹活，自顧自地忙着，她磨了些陳米漿，又趁着陽光好将剩下的熊肉做成臘味。

這亦是從南邊來的商客那裡打聽到的做法，隻需要醬酒和酒，便能制成能存放許久的菜肴，鹹香下飯，很是獨特，軒娘還撿了些松枝準備熏一些其他的的樣式。

小黑抱了些柴在軒娘身後站了許久，也沒得她一個眼神。小狗難掩沮喪的神情，他笨拙地想要讨人歡心，但就連他蹲下來添柴吹火，都擋了住了小娘子來往行走的路。

小黑抱了些柴在軒娘身後站了許久，也沒得她一個眼神。

不過雖然軒娘的臉冷得跟冰一樣，但煮出來的面湯也是溫熱的。晚膳的時候老爹也不敢說話，吃的胃暖肚圓，放下碗又闆着臉回屋躲着了。

小黑耷拉着腦袋，等軒娘慢條斯理地吃完。

卻說小娘子吃飯也是文雅好看的，小狗原是等着刷碗，正盯着面湯上的油花，卻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一家人嘛，隻要未到不願意吃對方煮的飯的境地，都是調劑生活的小吵。

隻是小黑一個沒那麼有底氣的小狗心情忐忑，他耷拉着腦袋，等軒娘慢條斯理地吃完。卻說小娘子吃飯也是文雅好看的，他原是等着刷碗，正盯着面湯上的油花，卻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柳軒手裡不知何時拿着兩把刀，碰到一處有令人難耐的刮擦之聲，寒刀轉瞬之間架在了小黑臉上。

軒娘子莫不是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罷？

男人的身體似乎經常應對這種危機時刻，他敏銳迅捷，幾乎是刀光對準他眼睛的那一刻，右腿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即刻要将人踢開，卻生生忍住了。

兵刃的寒意叫他的皮膚泛出些小點，小狗仰着臉看她，眼神仍舊是清澈柔和的，透出一股純良來。

夜裡靜，聽得見蟬鳴。

隻見軒娘冷着臉掐住小黑的下巴，這個人身量高，坐着也與軒娘一般高。那一把刀剁過肉碎，刀身能映出模糊的人影，輕輕刮過少年的下巴，叫他發硬的胡茬紛紛落下。

小娘子氣勢很足，但動作輕柔，就算一言不發也可以看見她眼底的溫柔，兩人隔得很近，可以數見她纖長地眼睫。

她好像不是真的怪他。

小黑偷偷踩了右腳一下，作為懲罰，壞腿，差點便壞了他的好事。

他忍不住輕輕拉了拉柳軒衣袖，問她：“軒娘，你不想要我麼？”

小黑仰着臉，眼裡像是盛着易碎的琉璃，說出的話也帶着顫音，好像聽到聽到傷心的便會撞死在這刮胡刀之上。

小娘子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