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跟在守門人的身後,原本跟在蕾娜身後的帶着兜帽的随從并沒有動作,萊伊轉過身,跟在了蕾娜的身後。
在最後兩名随從進入之後,木門悄然合上。
看了一眼身後,萊伊沉默地跟着守門人前進。
梅芙站在木門前,打開了手中萊伊交給她的紙條。
“馬不會說謊。”
梅芙輕輕念着紙條上的内容。
穆亞人很喜歡馬,無論是戰馬還是尋常用來作為交通工具的馬匹,在和平的年代,培養戰馬的傳統漸漸演變成賽馬與賭馬的風俗。
由此也誕生了傳遍整個大陸的言語——馬不會說謊。
穆亞城來往的都是精明的商人,但馬匹永遠是忠誠與信任的象征。
梅芙手裡的字條開始燃燒,如同從未存在過,庭院中沒了其他人,梅芙回到了那座據說是新穆亞城建立者的雕像前。
石質的雕像在月光下折射出銀白的光芒,梅芙将手輕輕貼上去,依舊探查不出任何的異常。
梅芙皺起眉頭,雕像上開始浮現出複雜的魔法陣花紋。
這座雕像上,果然被設下了繁複的魔法封印。
一步步的解析與解構,梅芙終于抓住了一絲破綻。
找到了漏洞,梅芙開始小心翼翼地開始拆除這個封印。
原本她想直接暴力解開,但在注入魔力的前一刹那,梅芙察覺到了一絲——
活人的氣息。
精密地操控着魔力,馬雕像上的魔法花紋不斷閃爍。
梅芙抽回手,迅速向後退了一步。
馬腹的表面開始出現龜裂,小塊的石料開始脫落,露出一個空洞。
梅芙甩出一個魔力球,石料終于堅持不住,開始崩塌。
一個渾身上下被布料纏繞的人形物體從裡面滾落了出來。
這個人看上去并沒有恢複意識,梅芙走到這個掉落的家夥面前。
為了被強行塞進雕像,這個家夥的身體被彎折,飄浮的魔法作用在纏繞身軀的布料上,解開被包裹住的肌膚,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塔裡。
探查了一下塔裡的生命體征,塔裡像是陷入深度的昏迷,梅芙将人拎了起來。
夜晚的聖殿十分安靜,但下一刻就被一群腳步聲打破。
梅芙的眉頭微微蹙起,眼下得先确認一下塔裡的情況。
梅芙用魔力給阿爾瓦傳了一句話。
“阿爾瓦,整點動靜出來。”
梅芙說完便不再理會阿爾瓦,塔裡的狀态不算好,需要暫時先穩固一下。
治愈的魔法浮現,塔裡的呼吸至少變得平穩了起來。
梅芙看了眼殘破的雕像,誰能想到穆亞城大英雄的雕像裡面還藏有這樣的秘密?
還有那位給出紙條的蕾娜司祭……又在暗示他們什麼?
“有竊賊!”
聖殿的外層突然傳來呼喊,梅芙擡眼往聲音的來源望去,在樓頂看到一個上竄下跳的身影。
梅芙:……
真有活力。
不過和她想的一樣,阿爾瓦和塔雅能夠吸引一部分的注意力,萊伊這一派本身就有深入調查的打算,這樣一來,也能夠符合對方的預期,降低一些警惕。
塔裡是找到了,梅芙看向雕像破碎的馬腹。
把活人塞進雕像裡封印,怎麼看都不是什麼正經魔法。
如果是想通過塔裡來威脅塔雅的話,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梅芙用魔力編出一條繩索,又加上漂浮的魔法,将塔裡拎在手中,回到懲戒室的門前。
正打算花點時間将門打開,但這扇門似乎隻是單純地合上了,風吹開木門,連接地下的通道就這麼暴露出來。
看了看手裡的塔裡,對方的衣着并不是她見過的那套。
如果她與阿莎德隆初見的塔裡并不是真正的塔裡呢?
如果她手上拎着的這個才是原裝貨,那麼她會來到塔雅的旅館就不是巧合。
接下來的一系列事情,或許都是對方有意的放縱。
不過,能夠騙過她的僞裝,的确是有幾分本事。
至于是不是正經的本事,梅芙有幾分質疑。
眼下不是破解魔法難題的時候,望着沒有光亮的通道,既然對方都盛情邀請她下去了,她不去豈不是辜負了對面的一片心意。
隐匿好自己的氣息,梅芙站在角落的陰暗之中。
一出完美的戲劇,每個角色需要在合适的時機登場。
“萊伊司祭,您很有天賦,何必拘泥于古闆的形式?”
底下的空間比梅芙想的還要大上不少,比起地面上的建築,這裡并不狹小。
四周的高牆上用油彩繪制着壁畫,輪廓奢侈地使用了黃金熔鑄的金線,在燭火的照映下更加熠熠生輝。
白袍老者站在中心,底下是一個祭壇模樣的法陣,身後是蕾娜和一衆帶着白袍的侍從。
“穆亞城需要新的力量,它的永恒不來自革新派,也不來自聖殿。”
萊伊獨自站在中心,似乎并沒有把白袍老者的話語放在心上,聖月節之後,就是穆亞城的公民大會,白袍老者,也就是如今聖殿的大長老,肯定不會放棄拉攏人心的機會。
如今傳統派勢弱,要是再失去萊伊,必将是沉重的打擊。
“您在穆亞城的聲譽很高,如果我們的理念能夠相通,穆亞城完全可以在我們手中變成更美好的模樣,不是嗎?”
梅芙無聊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看來她去拆雕像的時候,萊伊已經和這個老家夥聊了一會兒了。
梅芙對這些事情沒什麼興趣,一些家夥說話總是一個比一個好聽,幹起事情來也是一個比一個不當人。
沒有找到那抹熟悉的紅發,梅芙的心裡有些小小地失落。
看着周圍金線交織的壁畫,建立城邦的勇士四處征戰,得到聖龍的幫助,強大的城池建立,被強大的龍族庇佑。
很符合人們對于傳說故事的構想。
祭壇中心的辯論還在繼續。
萊伊的身形依舊挺拔,“有關新的治理方案,您應當去請示阿莎德隆大人,而非我這樣一位小小的司祭。”
“穆亞城難道能一直依靠阿莎德隆嗎?”
大長老的聲音猛然拔高,“萊伊,你太年輕了,你沒有經曆過那些改朝換代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勢力觊觎着着這塊地方?”
“你難道和那些愚昧的家夥們一樣,在平靜的搖籃裡待的太久,真的認為穆亞城靠着阿莎德隆就能夠一直延續下去?”
“阿莎德隆不是人類——他憑什麼會在意人類的存活?”
陌生的女聲在大殿裡回響:“阿莎德隆大人在不在意我不知道,但至少,聖殿是怎麼從穆亞城裡榨取利益的,我還是清楚的。”
大殿之中衆人的目光移到入口,淺棕發色的女子像是匆匆趕來,氣息還有一些不勻。
身後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黑發的男子,随手将一個人丢到了地上。
“阿爾瓦,你應當還在監禁勞動之中吧。”
看着地上的人,大長老面色不善,阿爾瓦愉快地吹了聲口哨。
“那你去和阿莎德隆大人告狀啊。”
“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敢見阿莎德隆大人?”
阿爾瓦看上去眉飛色舞,像是終于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
一瞬的驚訝之後,大長老恢複了高傲的模樣:“也好,省得在讓人把你帶過來。”
梅芙終于有了些興緻,看阿爾瓦這副得意的模樣,應當是……見到過阿莎德隆了?
塔雅往前走了一段距離,那個兇手,那個害了所有人的罪魁禍首,如今就站在她的面前了。
“連同族都狠得下心來下殺手,你們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
塔雅和阿爾瓦被梅芙直接扔到了聖殿裡面,好在阿爾瓦反應極快地為他們做好了僞裝。
她知道,那群魔法師幾乎從來沒有露出過臉,都是用寬大的兜帽遮住面容。
根據多年積攢的線索,在阿爾瓦的幫助下,他們逐漸排查出可疑的地點。
塔雅有些恍惚,她無法擁有這般強大的力量,多年以來隻能謹小慎微地苟活,但這一切……似乎都有些太過順利了,順利到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
“根據追蹤的氣息來看,應當就是這裡。”
阿爾瓦疑惑地看了看周圍,這裡距離聖殿的主體建築已經有一段距離,是聖殿提供給聖職人員安度餘生的地方,比起其他建築,這裡反而顯得有些過于平平無奇。
據說在戰争時代,不少受傷的傷員會暫時轉移到這裡,于是這裡也成了不少民間故事裡鬧鬼的常見地點。
阿爾瓦推開一座小型的禱告屋,大概隻能容納百餘人的場地,這些地方都固定有人來打掃,深夜的禱告屋,隻有微薄的月光勉強照亮室内的模樣。
正當阿爾瓦打算到台上去看看,阿爾瓦臉色一變,朝着塔雅身後的黑影就是一拳。
黑影咚的一聲摔了下去,又劈裡啪啦地撞倒一堆桌椅。
“這家夥從哪裡冒出來的!”
阿爾瓦帶着塔雅往外撤退,但禱告屋的每個出口此刻都站着帶着兜帽的身影。
塔雅的身影有些顫抖:“就是他們……”
阿爾瓦一邊往帶着塔雅到處躲閃,嘴裡一邊念念有詞:“什麼東西,與其說是什麼魔法師不如說是什麼傀儡!”
“我倒要看看你們是個什麼東西!”
阿爾瓦靈巧地躲過攻擊,一把扯下一個兜帽人的外袍,淺棕色的頭發,與塔雅有三分相似的面容暴露出來。
塔雅不可置信地喊出了那個名字:“塔裡?”
“塔裡”毫無反應,從懷裡拿着匕首對着塔雅直接沖了過來。
塔雅的反應極快,但對上完全不像是普通人速度的“塔裡”依舊有些來不及閃躲。
“小心!”
兜帽人越來越多,阿爾瓦顧不上思考這是不是又是什麼長老院的陰謀,轉身想要将那個“塔裡”踹飛,身後的兜帽人又補了上來。
金光閃過,“塔裡”被一柄劍直接釘到了牆上。
在阿爾瓦反應過來之前,兜帽人像是失去動力的機械人偶,紛紛倒在了地上。
整理了一下垂落到腰際的紅色長發,阿莎德隆逆着月光走入禱告屋。
在圖書館待了一個月,好不容易重見天日,發現外面的世界好像變了個樣,此刻見到阿莎德隆,阿爾瓦忍不住想要流下喜悅的淚水。
阿莎德隆無情的話語把他打回原形。
“阿爾瓦,你需要增強一下戰鬥能力。”
阿爾瓦欲哭無淚,他一向都是腦力派選手啊。
塔雅站起身,跑到“塔裡”的身邊,手指撫上“塔裡”的臉頰。
“不、不對,這是假的——”
“什麼時候開始——”
塔雅突然折返,回到阿爾瓦的面前,月色下的臉顯得更加蒼白。
“塔裡很早之前就失蹤了——聖殿——聖殿就是故意想把我們引到這裡。”
阿莎德隆雙手環抱在身前,手指一點一點地敲擊着手臂。
塔雅和阿爾瓦待在一起,加上梅芙最後與他分别後去的地方就是穆亞圖書館。
阿莎德隆有了猜測。
“她在這裡?”
阿莎德隆看了看看上去悲喜交加的阿爾瓦,他時常不知道阿爾瓦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
阿爾瓦一下子就知道阿莎德隆在說誰。
“梅芙閣下和那個什麼,聖殿的司祭,叫什麼萊伊的在一起。”
阿莎德隆的眼神變得暗沉,長老院的手未免伸的太長了一些。
最後……還是把梅芙牽扯進來了。
“老大,我們接下來要幹嘛?”
阿爾瓦想起,梅芙好像說過,阿莎德隆大人的魔力好像出了一些問題,這麼一說,方才确實不見阿莎德隆大人使用魔力。
作為被拍進牆裡的受害者,阿爾瓦對阿莎德隆的武力有十足的自信。
但是就連阿莎德隆大人都被那群可惡的家夥算計了,這些詭異的兜帽人,簡直聞所未聞。
阿莎德隆沒有理會阿爾瓦,看着牆上還頂着塔裡的樣貌的屍體。
阿莎德隆:“紮裡亞和龍族的一些蠢才搭上了關系,難為他們能把龍族的秘法都搞到手。”
這樣狼狽為奸的舉動就連阿莎德隆也沒能預料到。
那個曾經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野心的激進的年輕人,終于還是歲月的磋磨下磨滅了人性。
“當時紮裡亞并不在場,在場的那些棋子——”阿莎德隆的金瞳滿是冰冷,“沒有生還的可能。”
“但今天,我倒是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也難怪一下子失去那麼多聖殿的重要人物,穆亞城裡卻一點風聲也沒有。
阿爾瓦眨了眨眼:“複活了?不對,那些人都是假的?”
阿莎德隆看向塔雅:“你和這種僞裝者相處的時間應該最長,有什麼發現嗎?”
塔雅痛苦地捂住頭,“我怎麼會發現不了——”
“塔裡最近有時會再提起航海……我以為是我的問題……”
塔雅的眉頭緊皺,努力回想着關鍵的細節,“但是他對塔裡的模仿——我并非為自己開脫——太真實了……”
“行為舉止、還有和我的談話——甚至記憶,都沒有任何破綻。”
塔雅的嘴唇蒼白,“我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天開始,塔裡被換成了這個傀儡。”
禱告室裡橫七豎八地躺着一些軀體,看上去于普通的魔法師沒有任何差别。
“我和塔裡都沒有魔法的天賦,所以……這些身體,應當都不是被‘模仿’的本人。”
“但想要獲得一模一樣的記憶的話,至少得見到原主吧?”
阿爾瓦啧了一聲,“這群老不死的東西,大費周章就是為了把一個人複制到另一個人身上?”
“要是隻是想收獲一些聽話的傀儡,比這個簡便的方法……要多得多吧?”
阿爾瓦固然看不起用活人煉傀儡的做法,但長老院這樣曲曲繞繞,總得圖點什麼其他的吧?
禱告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一旁牆上的“塔裡”卻開始抖動。
三人的目光霎時轉移到牆上。
“塔裡”的身軀開始不自然地抽搐,面部的肌肉開始萎縮。
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暴露了出來。
臉上的表情海定格在痛苦的神色。
塔雅想要再次上前查看,阿爾瓦口袋裡的一張傳音紙卻突然飛了出來——
“阿爾瓦,整點動靜出來。”
阿爾瓦手忙腳亂地抓住空中的傳音紙。
下一刻,阿爾瓦發現自己被阿莎德隆扔出了窗外,兜裡的傳音紙也不翼而飛。
阿爾瓦被阿莎德隆打發走,塔雅此刻也無暇思考傳說中的阿莎德隆大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原本她已經做好塔裡已經遇難的結果,聖殿将她引導這裡,或許就是想要解決當年那起事故最後的隐患。
但梅芙的存在,又給了她幾分希冀。
阿莎德隆走到牆邊,其他的“兜帽人”都沒有突然出現這樣的異常。
“聯系斷了。”阿莎德隆說出了結論,“他的身上隻有一個人的氣息。”
“換句話說,你的親人可能還活着。”
這也印證了,聖殿的确通過某種手段,可以讓一個人以完全的形态,在另一具軀體上“複生”,并且聖殿對于這樣的“傀儡”可以做到完全的掌控。
阿爾瓦在聖殿的房頂上上蹿下跳了一番,狼狽地又從阿莎德隆扔他出去的窗戶裡爬了回來。
“我們接下來去哪?”
“你們不是想去找聖殿的人對峙嗎?”阿莎德隆轉身,他現在沒有魔力,想要直接過去還不能走捷徑。
阿爾瓦在這個時候捕捉住了關鍵:“您不自己去找梅芙閣下嗎?”
阿莎德隆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梅芙給他的懷表。
“他們在懲戒室的方向,你們先過去吧。”
梅芙應該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了,阿莎德隆也沒想到再次的相見會這麼迅速。
梅芙……會責怪他的欺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