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芙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故人的名字。
當年她把那個讨人厭的财政大臣弄死之後,就被暫時“扣押”了起來。
按照塔雅的說法,當時的王城正要派出使節到訪穆亞城。
而這個時候,一批前往王城的船隊遇上了數百年來最大的一場風暴,沒有任何幸存者。
塔雅:“在那之後……穆亞城出于對商隊的安全考慮,給出了被稱作‘官路’的航線建議。”
“‘官路’被長老院掌握……選擇‘官路’出港的船隊,港口稅會有減免。”
看上去是一件好事,但如果那場危險的風暴,本身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呢?
新王朝心心念念的航路就這樣被長老院收回了手中。
現在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聖殿。
梅芙看了看坐得堪稱完全就是行走的禮儀規範的司祭萊伊。
梅芙大概了解,整個穆亞城主要由聖殿的長老院掌控,除去行政事務,聖殿自然也保留了傳統的宗教事務,他們推崇的是一位家喻戶曉的、以萬能而慈悲聞名的神明。
梅芙:“你說你是米基爾派來的,他讓你來幹什麼?”
萊伊溫順地低下頭,整個人散發出聖潔而憐憫的氣息。
“米基爾爺爺讓我轉達,如果各位有需求,我會協助各位進入聖殿。”
先前塔雅好像提到過,聖殿的防衛最近明顯增強了。
如果能有聖殿司祭的幫助,自然可以省去諸多麻煩。
梅芙:“你和米基爾之間的交流,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萊伊搖了搖頭,“圖書館附近有也長老院的人,米基爾爺爺給我寄了一封密信,繞開了監視。”
“包括貿然的來訪,也避開了聖殿的眼線。”
塔雅詭異地看了一眼萊伊,隻是這位聖殿的司祭依舊表情淡漠,像是在執行什麼公務。
梅芙轉向有些沉默的塔雅:“你的計劃是什麼,要知道,沒有證據,你對聖殿的指控絕對不會成立。”
“是魔法師,閣下。”
“聖殿有一群魔法師……那些穿着白袍的家夥,隻要聖殿有需要,就會變成一群亡命之徒。”
塔雅的目光變得銳利,直直地望向萊伊。
“萊伊司祭,您對此……真的毫不知情嗎?”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收集聖殿的這群幽靈魔法師的線索……”
她知道,聖殿一直都在尋找當年那場事故是否有漏網之魚。
一旦被發現……她并不是魔法師,聖殿要是想要對她動手上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想要放棄調查,但每個雨夜,那些冤死的亡魂就會再次出現,試圖掐住她的脖頸。
塔裡……不知為何,也許是察覺到她的異常,塔裡開始時不時在她面前提起有關航海的事情。
隻不過每次,都被她嚴厲的駁回。
塔裡是察覺到了什麼?為什麼又會突然失蹤?
知曉這樣無根據的猜測與指責并無用處,塔雅很快恢複了平靜。
“我對他們的行動軌迹有所推測……梅芙閣下,我想請您……”
“請您幫我進入聖殿!”
塔雅的眼底流露出幾分懇求,仿佛終于褪去那層灰暗的外殼,流露出當年第一次随着船隊離開港口時的決心。
梅芙不為所動,語調依舊平靜:“那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浪費生命也得不到什麼好結果。”
要是換做卡彌,大概會說,無知的犧牲更多的是一種自我奉獻式的感動。
塔雅苦笑一聲,“這是我最後能夠揭開真相的機會了。”
“他們帶走塔裡,肯定是發現了什麼。”
“這麼多年下來……哪怕我不能揭發聖殿的惡行,至少也能……留下一些他們的罪證。”
這樣就足夠了。
那些遠航與征服大海的念想,不過一個愚昧的年輕人的癡心妄想。
一聲輕笑打斷了塔雅的思緒。
“很巧的是,我最近恰好對這件事情有些興趣。”
梅芙笑了起來,仿佛是真的發自内心的笑容。
“不過我還是建議你不要随便往裡邊跑。”
閑來無事,她不介意去那個什麼聖殿裡轉轉,看看裡面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小老鼠。
要是順便能夠偶遇某位穆亞城的“大人”就更好不過了。
塔雅抿了抿唇,梅芙願意出手幫助已經是十分順利的情形。
原本她也隻是知道梅芙想要前往聖殿,抱着嘗試的心态敲響了那扇門。
她帶來的消息或許的确有颠覆穆亞城的分量,但對于路過的人來說,或許并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幸運的是,梅芙确實對這些消息有點興趣。
隻是……無力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就像當時那位名叫莉莉烏斯的魔女離開後,她隻能渾身無力地倒在床上。
“但話又說回來,既然聖殿已經盯上你了,不去參觀參觀豈不是可惜了?”
塔雅猛地擡起頭,梅芙的意思是……願意帶她進去?
梅芙把手放在唇邊,字正腔圓地喊道:“阿爾瓦。”
“到!我是說……呃,我在聽。”
阿爾瓦一下子坐得筆直。
救命,阿爾瓦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被阿莎德隆大人扔去讀那堆破書的日子。
“擇日不如撞日,月黑風高夜,按照通俗小說裡的故事,正好出門逛逛。”
“阿爾瓦,今晚你跟在塔雅小姐的身邊。”
“随意你們怎麼行動,至于萊伊司祭,就和我待在一塊吧。”
梅芙站起身,“至于旅館這邊,我會留下一些保護的魔法,各位,晚上見。”
穆亞圖書館的标志性大時鐘的指針一如既往地轉動,天際處最後一抹紅色被穆亞港盡頭的海平線吞沒。
“阿爾瓦。”
屬于梅芙的房間裡,梅芙眯起眼睛,盯着阿爾瓦的臉陷入了沉思。
“您有什麼吩咐?”
謝天謝地,塔雅找來了一套常見的服飾,讓他不用那麼狼狽。
阿爾瓦撓了撓自己的臉,他的易容術應該沒什麼問題吧?他靠着這門技巧從不少龍族的手下逃脫過,即使多年不使用,應當不會退化太多才是。
梅芙:“你的易容魔法……能保持多久?”
徹底改變容貌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但短暫地改變外形卻有很多方法。
隻是阿莎德隆的眼睛有些特殊,就連她一時也沒找到改變的方法。
阿爾瓦自得地哼了兩聲。
“我這技巧,能讓别人一輩子也發現不了。”
梅芙:……
見梅芙沒有什麼反應,阿爾瓦挫敗地歎了口氣:“好吧,至少騙騙普通人應該沒問題,您也知道,認人的方法又不止外貌這一種。”
有的龍順着味道能把敵人的骨灰都挖出來。
“我這就是靠着魔力給臉捏捏形狀,對上了解魔法的很容易露陷的。”
就像阿莎德隆連他面都沒細看就把他拍牆裡了。
梅芙:“那穆亞城還有其他人會這樣的易容術嗎?”
阿爾瓦苦哈哈地說道:“出現在我面前的沒有,大部分情況下我還是能分辨出來是不是有魔力易容的。”
梅芙和阿莎德隆這樣毫不講道理的家夥才是少數吧。
等等,阿爾瓦暗自思忖。
這樣的人他一下子能遇到兩個,其他的龍做得到嗎?
他還是不錯的。
調理好自己之後,阿爾瓦再一次樂觀了起來。
梅芙像是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過了一會,才對着阿爾瓦說道:“等會兒,你就跟在塔雅身邊。”
“她想要調查什麼你就跟着她,盡量确保她的安全。”
“我會跟着萊伊,你不用在意我們的行動。”
阿爾瓦乖巧地點了點頭,沒有追問梅芙這麼做的原因,隻是歪了歪頭:
“阿莎德隆大人會去嗎?”
梅芙的嘴角向上揚起:“或許吧,我也很想見到他呢。”
阿爾瓦默默閉嘴,決定不再參與進梅芙和阿莎德隆之間的事情。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到樓下去吧。”
梅芙又遞給阿爾瓦一沓小方紙片,“這是可以傳音的紙片,一次性的,記得注意消息。”
走過旋轉的樓梯,塔雅和萊伊沉默地坐在大廳。
大廳裡沒有客人,住客大多被塔雅以客房需要維修的理由推薦到了附近的旅館。
将交代給阿爾瓦的事情再次簡單複述了一遍,梅芙打了一個響指。
阿爾瓦和塔雅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接下來,梅芙轉身看向萊伊。
“你說你可以協助我們進入聖殿。”
“你也看到了,我有很多可以直接進去的方式,說說看,你有什麼更有價值的情報?”
“以及,米基爾又是什麼狀況?”
萊伊的表情依舊淡漠而溫和。
“阿莎德隆大人失蹤了。”
梅芙神色不改:“對于阿莎德隆這種級别的龍族,完全可以是他自己不想出現吧?”
“這的确隻是我們單方面的揣測,”萊伊平靜地叙述着他們所探查到的事實,“阿莎德隆大人近年來很少管事,隻有每年聖月節前會回到聖殿。”
“前段時間,聖殿舉辦了會議,但在那之後,我們就失去了阿莎德隆大人的消息。”
梅芙皺了皺眉:“‘我們’?”
萊伊:“聖殿并不是完全的團結,依舊有信仰更加純粹的一派,按照通俗的叫法,‘我們’算是傳統派,相對的,對穆亞城的管理主張更大變革的,被稱作革新派。”
“關鍵的事情在于,聖殿革新派的長老在不久前曾經召開過一場秘密的集會。”
“其中幾位長老曾經短暫地消失了幾天,根據我們的計算,恰好是我們無法再與阿莎德隆大人取得聯系的時日。”
消失幾天?
梅芙捋了捋時間線,阿爾瓦被關進穆亞圖書館是一個月前的事情,按照他的說法,阿爾瓦是被人故意在酒會上坑了一把。
這個時間恰好阿莎德隆也在穆亞城。
如果這群人的目标是阿爾瓦的話,應當會刻意避開阿莎德隆。
除非他們的目的本來就是限制住阿爾瓦的行動。
真正的目标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根據城外的見面來看,這裡面說不定還有其他龍族的手筆。
并且阿莎德隆看起來還真被那群家夥坑了一把。
梅芙:“所以,你打算怎麼協助我進去?”
萊伊微微低下頭:“現在聖殿的長老院極大部分都被革新派掌握。”
“我們找到了革新派經常舉行集會的地點。”
“無論您是否到來,我們都會對這裡進行調查。但如果您對這裡也有興趣,我将會協助您的行動。”
“當然,阿莎德隆大人将信物交付給您,我們聽從您的安排。”
梅芙:“既然如此,那便去會會他們吧。”
梅芙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等萊伊反應過來,他們已經來到聖殿的外圍。
以白色為主的建築在夜色之中極為明顯,外牆上暖黃色的燈光勾勒出整個建築群的輪廓。
聖潔、莊嚴,的确符合世人心中對于管理這座永恒之城的聖殿的幻想。
“我的隐匿魔法還不錯,”梅芙看向萊伊,“帶路吧。”
萊伊對着梅芙稍稍欠身,帶着梅芙在聖殿的長廊中穿行,一旁的石柱依舊是流暢而簡約的線條,石柱的頂端有着龍族形象的雕刻。
庭院的中央是一座雕像,一個戰士模樣的人坐在馬上高舉着劍。
“這是新穆亞城的建立者,據說當年聖殿在選擇雕像的對象的時候,更想用阿莎德隆大人的形象,但被阿莎德隆大人拒絕了。”
“這樣的雕像在穆亞城很常見,但最大的初版雕像,在舉辦公民大會的穆亞大廣場。”
順着梅芙的目光,萊伊停下了腳步,緩緩解釋道。
透過一側支撐起長廊的石柱,梅芙漫不經心地打量着這座穆亞城常見的雕像。
馬匹被定格在前行過程中被扯住缰繩的一刹那,前蹄懸在空中,肌肉的紋理被雕刻家完美地複現。
底部的燈光自下而上,顯得雕像更加高大。
這是一座完全值得放在聖殿之中的藝術品。
隻是……
梅芙盯着馬匹的腹部,這個空間,似乎比尋常的馬匹的腹部要更大一些。
梅芙閉上眼睛,感受着四周的魔法,一切如常。
但梅芙莫名覺得這座雕像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梅芙收回目光:“走吧,他們的集會在什麼地方?”
他們沿着長廊走過好幾次拐角,萊伊沉默地指了指盡頭緊閉的一扇小門。
“這裡……之前是失職的聖殿人員接受懲罰的地方。”
老舊的台階上,一個佝偻的黑袍人影坐在門前,手裡拿着一盞款式老舊的提燈。
在黑袍人察覺之前,梅芙瞬間隐去了身形。
萊伊的耳邊傳來梅芙的聲音:
“你正常行動,我會在旁邊看着。”
萊伊來到了這個佝偻的身影的面前,歲月在這個守門人的臉上留下了極深的痕迹,皮膚的褶皺堆疊在一起,枯瘦的手拿着提燈,剩下的皮膚被緊緊包裹在黑色的布料中。
在所有人員都是白色制服的聖殿,這一身打扮顯得尤為怪異。
守門人歪頭,向前伸着脖子,渾濁的眼珠像是努力辨别着來者。
嘶啞的聲音從喉嚨中擠出:“萊伊……司祭。”
“萊伊司祭怎麼深夜來懲戒室?”
一道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萊伊冷漠地轉身,看着為首的女子。
相似的聖殿長袍,同樣的沒有什麼情感的眼瞳。
萊伊:“聖殿是屬于整個穆亞城公民的财産,沒有規定我不能來到這裡。”
女子沒有答話,身後的兩人恭敬地低下頭,靜靜地站在原地,身上白袍的花紋更加簡陋,寬大的白色兜帽蓋住整張臉。
萊伊:“況且我與你同級,都是聖殿的司祭,蕾娜閣下。”
蕾娜的雙手規整地交疊在身前,半透明的蕾絲薄紗罩在她頭上,仿佛聖書中慈悲的聖母走入了人世。
蕾娜:“那您也應當知道,您并不是主管懲戒的司祭。”
“隻有受罰者和主管懲戒的司祭能夠進入懲戒室,您應當明白這一點。”
萊伊反問道:“是嗎?我現在懷疑有外來人員闖入了懲戒室,既然蕾娜司祭也在場,不如正好一同進去看看?”
蕾娜上前兩步,走到與萊伊并肩的位置。
“您與我同級,自然有這樣的權利。”
司祭寬大的衣袍遮擋住手部的動作,一張紙條被蕾娜傳到萊伊的手中。
“請随我來吧,萊伊司祭,記住懲戒室的戒律,保持緘默,切勿多言。”
蕾娜繼續向前,來到那扇老舊的門前。
“開門吧,守門人。”
佝偻的黑袍人拿着提燈,蹒跚地走到門前。
提燈忽明忽暗地光芒搖搖晃晃地照亮門上的符文,守門人吱吱呀呀地擠出一些破碎的聲響。
在衆人的注視下,木門緩緩打開,裡面沒有任何光亮。
守門人率先走進門中,這是一條向下的通道,守門人手裡的提燈則成為了這裡面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