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母親的眼裡泛出悲哀。
她顯然已意識到,犧牲了自由與愛情換取的所謂“最完美的孩子”,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劣質品。
運動家母親在這方面沒有發言權。她不了解繪畫,也不感興趣,輕手輕腳地走到旁邊,去做每日必做的健身活動了。
在她拉伸筋骨的時候,尤麗絲在藝術家母親的指導下,小手握住鉛筆,反反複複在畫紙上畫出波動的線條。
“不夠直,再練。”
每次藝術家母親提醒她,語氣都比上一次更加冷淡,到了後來近乎于輕蔑了。
“我最差的學生,也不會像你這樣沒有天賦。”
母親不喜歡在殘次品身上浪費時間,可女兒畢竟和學徒不一樣,不能通過設置門檻進行篩選。
學生都讨厭周一到周五的上學日,可對于尤麗絲來說呢,在學校反而能松一口氣。
她最害怕與家人共度的星期天。
周六母親們說不定會補覺,或是和知交好友出門玩,周日就閑了下來,有空料理她了。
*
一陣猛烈的咳嗽,是讨厭的回憶激發起了身體抗拒的情緒。
尤麗絲咳得直不起腰,購物的沖動前所未有地強烈。
“糟了,忘記帶手機了。”
沒辦法随便找個地方打開遊戲,她隻能一溜小跑回到不安甯的家,頂着系統的瞪視開始氪金。
給原地轉圈圈的法師小人買了些裝飾品,她就好像自身也得到了補償一般,快活地笑起來。
系統在茶幾底下蹭了一身灰,雪白的書頁都大變樣了,自然對害它至此的元兇感到無比憤怒。
不過,它盯了尤麗絲一會兒,逐漸也冷靜了:
[可以對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麼要過量飲食嗎?我是你的系統,我們是一體同心的。不用對我隐瞞,我保證不會再對你發火。]
尤麗絲看似專注地把玩手機,頭也不擡。
但法師小人死了好多次,到了後半程索性倒在複活點不起來了,證明操縱它的人并不認真。
小人的幽靈抱着膝蓋,在光圈裡數蘑菇,任務物品沒有收集完成,它也不能傳送回主城領取獎勵。
系統耐心地等待尤麗絲開口。
眼見無法蒙混過關,尤麗絲撓了撓臉頰,放下遊戲,也坦誠了不幸的過往。
母親們分居之後,起初是有定期給她生活費的。
過了幾個月,也或者是幾年,她就沒有再收到錢了。
作為失敗品,她的撫養權被轉交給了國家。
原先的房子不能住了。
她搬進了孤兒院。
那裡密密麻麻住着一群和她經曆相似的兒童。
她進去的那一天,孩子們坐在台階上望着她。
其中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對方漆黑的眼睛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很大。
女孩麻木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短短幾秒,就有氣無力地低下了頭。
沒有說歡迎的話,也沒有要和她結識。
“後來我才知道她那樣看着我的意思。孤兒院食物短缺,多一個人,多分走一杯羹,她就得忍受更久的饑餓。”
尤麗絲絞着手指,也像記憶裡的女孩一樣低下頭,仿佛是犯了錯,仿佛是對這個世界很失望。
[系統:他們讓你挨餓了?]
尤麗絲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為什麼,她購買了成堆的食物,也喜歡一口氣把它們吃光。
幼年的她,并不總有吃飽的機會,好不容易領到手的飯菜,不抓緊時間吞進肚子,就有可能被别人搶走。
系統不是人類,卻也升起了憤慨和同情,憤慨孤兒院不辦人事,同情尤麗絲在那裡吃苦受罪。
[都過去了。]
最後,它輕描淡寫地說。
“嗯。”
尤麗絲偷偷瞄了它一眼,抽出紙巾,為它擦灰。
她們和好了。
系統沉思片刻,興高采烈地宣布自己有了解決辦法。
[你不是愛玩遊戲嗎?我專門給你定制一款遊戲吧。不用花錢,道具點擊即可領取。]
它在尤麗絲的手機上安裝了一款戀愛養成遊戲,可以換裝,可以做任務升級,也可以和悉心培養的小人談情說愛。
最重要的是,一分錢不用花,相當于給玩家開了作弊器。玩它的人就不用擔心錢包空空如也了。
角色小人的初始臉和尤麗絲一模一樣,讓她像是在照鏡子。
尤麗絲戳了戳劉海過長的小人,聽到她發出的軟妹音,撲哧笑出了聲:
“我才不這麼軟綿綿地說話呢。你還原也不還原到位。”
[你現在的聲音就很軟。]
系統的電子音有些寵溺。
它指出,心情愉快的尤麗絲說話就像是在對它撒嬌。
尤麗絲又一次低下了頭。
這次是因為臉紅。
她抱着手機,貼着小人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害羞地對系統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