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呦茗又低了頭,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完全黑了下來,房屋中的一切好似被籠了黑色的輕紗,她才再次開口。
“我害怕。”林呦茗眼眸顫了顫,眼眸之中似有淚光閃爍,她開口坦白道,“我是被當做童養媳收養的,本就是個伺候人的命,後來張老爺心懷不軌,才讓我抓住了機會,成為如今的模樣,可是......可是那時候,她竟說要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娶親,把我配給劉老爺做妾。”
她說着,就連一直平靜的身子也開始微微發起了顫,林呦茗嘴唇激動地發抖,她的眼神飄忽着:“做妾......我、我......我當時确實不是故意的,那些話其實、其實也隻是氣話,我、我隻是太害怕了,我害怕,害怕像崔氏一樣。”
那時她正好經過張夫人的院子,也正好聽見裡面傳來張夫人和自己丫鬟悄聲說話的聲音。
“鄭家的姑娘好啊,知書達理,精通女紅又溫婉妥帖,聽他們街坊說的,還是個孝順的主兒,”張夫人的聲音傳來,“就是這聘禮多了些......不如、不如将阿鳴嫁出去吧?”
“劉老爺出的彩禮不錯,正好、正好的,”女聲久久地停頓,而後又開口,“是正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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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呦茗一隻胳膊撐着身體,半個身子都彎着,她低着頭看着自己腳下的一片地,眼中神色暗淡下來,瞳孔一顫一顫,她很快穩定了情緒,開口:“這事我認了,不管如何,确實是我讓他過去的,是我讓他殺的人。”
她口中的“他”是之前榮王捉到的小厮。
那小厮是去當鋪典當匕首時被人抓住的,那時他精神已有些不太正常,被人一逼,便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盡數告知了。
從前穆城溪為了獲得信息,曾經說過,萬福布行的真相影響頗大,他需要查出張夫人落湖背後到底是什麼原因。
穆城溪道:“想活麼?”
“自然想。”
“大人,”林呦茗猛然擡頭,與穆城溪對上雙眸,後者移開目光,顫巍巍地拱手,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聽憑大人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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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揚揚稀碎的雪星子飄了一夜,次日褚奕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竟然透進來了些燦金色的陽光。
看到陽光,褚奕心中一喜,緊接着又被房門外急促的腳步聲給擾了神思。
“聽說啊聽說,今早有一小厮送來了一封請柬,是京城那邊人的,不過咱們大人不是一直被聖上禁止入京麼?怎麼還有請柬被送來?”
“哎,咱們大理寺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啊?”一人道,“你說說,人家幾品的官員哪個不是威風凜凜出趟門都派頭十足的,哪兒像咱們這位?到哪兒都提心吊膽,哎!”
“誰說不是呢!我今日去西市買菜,你猜猜,那賣菜的大嬸,就是那個、那個之前咱幫她找孩子那位,竟然不認識我?這、這實在是氣煞我也!想我這樣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也就比不得周大人和穆大人吧?連沈仵作都誇過我呢!怎麼能不記得我?!哼!”
衆人:“......”
褚奕:“......”
自戀的聲音沒持續多久,緊接着又被催着掃雪的喊聲蓋過,外面吵吵鬧鬧的,好不熱鬧。
褚奕收拾好着裝打算出門——這幾日他一直在大理寺待着,這邊除下打頭的三位,還有些打雜的夥計,之前褚奕專門問過的,大多是在晏王時期就跟随着穆城溪的人。
“褚......褚公子,”一人抱着水桶過來了,話說着,他将懷中水桶往地上一扔,然後站着喘氣,“你有事沒?沒事大人說讓你拿剪刀把後院的樹剪剪,長得瘋呢!”
“好,”褚奕應了聲,轉頭去找剪枝的剪刀,回頭又看到一人興沖沖地跑了過來,“這、這裡,走、走,褚公子,我帶你過去!”
褚奕穿了一身黑色短打,雖不算保暖,但好在做什麼動作都是十分利落的,他跟着那人取了斧子,挽着袖子去砍後院栽種的柳樹的枝條。
後院其實廢得差不多了,地上鋪就毫無規律的石塊一起一沉,坑坑窪窪,陽光下積雪消融,潤濕了腳下石頭中露出的泥土。
褚奕揮着斧子幹了半晌,等到太陽升到正頭頂的時候,有人叫了褚奕吃飯。
褚奕沒答應,他轉身披了大氅默默溜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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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布行。
褚奕将晏城的除下萬福布行都走了一邊,午後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是裹着棉衣、肩膀上扛着鋤頭的農人,時不時還停下和街邊不知誰家的夥計唠叨聲什麼。
“我說了多少次,這種錦緞的布料不要放在這種地方,你這不是專門給别人碰瓷的麼?”
“賬目!賬目!還要我再說多少次,不要吊兒郎當的,萬一錯了......錯了的銀子,你給我賺回來啊!”
“還有、還有這個,你看看,你給我好好地看看,”男子狠狠抽了口氣,即便還有一段距離,褚奕依舊能感覺到這聲音中的歇斯底裡,“給我仔細着,看看清楚!”
......
褚奕掏了下耳朵,最後還是打算悄悄地溜進去。
近日天氣寒涼,來他們布行買布匹的人數驟然增多,方莫陽不過剛剛熟悉了店裡情況,轉頭就被趕鴨子上架,馬不停蹄地招呼起了生意。
好在,他從前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空降,基本的禦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教訓完了夥計,方莫陽抱起雙臂,踱着步走出布行。
他皺着眉頭朝遠處看了眼。
萬福布行的案子在晏城掀起了一撥不小的風波,連帶着晏城他們這幾家布行的人氣也一并水漲船高。
不過,也多是來打探消息的路人,真正有心買的,還是不多。
方莫陽轉頭,理清楚了腦海中雜亂的思緒,他正準備回去繼續處理店中雜務,身還沒徹底轉過去。
砰——
方莫陽脖頸吃痛,還沒回過神,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