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
月白風清,萬籁俱寂。
妫夬踩着地面上無數亂軍的屍體,身形搖搖欲墜。一路殺過來已然耗費了他周身的力氣,然而他卻隻是在原地休息片刻,便又馬不停蹄地邁開了步子,繼續急切地尋找着陸離的身影。
血腥氣不斷在鼻尖萦繞,身上的傷口在無數次揮劍間裂開,淌出汩汩鮮血。妫夬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倉皇地催動侶印,試圖從中感受到陸離的氣息哪怕是一星半點——
可沒有。
他感受不到陸離的氣息。
感受不到。
腦中一片混亂,直到涼風侵襲,妫夬才驚覺自己竟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雙手脫了力,手中的劍刃直直滾下地,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妫夬跪倒在地,靜默許久,終是捧着臉無措地哽咽了起來。
哭聲延續許久,在空曠的海面之中回蕩。妫夬死死掐着自己臉上的血肉,力度大得幾乎快将臉龐劃爛,想,都怪他。
都怪他。
怪他來得太晚,怪他總是咒陸離死。
恨意幾乎快讓他難以喘息。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在記憶中冷冷與那個惡劣傷人的自己對視後,說。
該死的是你才對。
力度徹底失了控,湧進喉腔的空氣愈發稀薄。妫夬閉了閉眼,正當他以為自己會就這麼把自己掐死的時候,異變陡生——
一柄劍猛地打斷了他的腕骨。
手掌陡然脫了力,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妫夬顧不得喘息咳嗽,猛地擡眼望去。
……正正與陸離對上視線。
月光之下,陸離表情平淡,身上的衣衫散發着淡淡的白光,宛若谪仙。
兩人對視許久,妫夬才緩緩撐着劍艱難地站了起來,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不敢置信道:
“你騙我?”
陸離坐在秋千上靜靜看着他,直到鬓間簪着的白花開始散發出縷縷光芒,他才平靜開口道:“合理利用了下你的同情心。”
四周的結界在妫夬出現的瞬間便現出了原形。陸離躺在秋千中,清瘦的身體身體随着秋千搖擺的幅度而輕微搖晃着。秋千架上纏繞着的花朵聖潔而美麗,陸離把玩着指尖上的小花,潔白的眼睫随着擡眼的動作而緩緩顫動,宛若神明,輕聲道:“現在可以把面具摘下來了嗎?”
“或者換句話說——”
“可以把屬于我的記憶還給我了麼?”
兩人僵持許久,妫夬忽地攥緊手中的劍刃,毫無預兆地沖破了四周的桎梏,打定了主意想殊死一搏。陸離見狀,微微蹙了蹙眉,指尖不過微微一動,手中的花藤便紛紛朝着妫夬纏繞而去,勢如破竹,表情有些難過:“為什麼要逃?”
花瓣在劍氣的攻擊下布了漫天,最終妫夬終是不敵壓制,被花藤擒着狼狽跪坐在地。陸離盯着他臉上的面具望了許久,才緩緩收回手中的花藤,起身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
兩人靜默片刻,陸離伸出手撫摸上了他的面頰,輕聲問道:“為什麼要逃?為什麼怕被我看見?”
妫夬閉了閉眼,靜靜流淌着淚水,“放我走,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陸離。”
“也許吧,”陸離垂眼看着他,指尖在他發間靈活地穿梭,“但我覺得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我會更後悔。”
繩結被指尖勾下,原本屬于妫夬的那一半面具應聲而碎,那張布着淺淺疤痕的右臉便無所遁形。和那雙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丹鳳眼對望許久,陸離忽地伸出手摩挲着妫夬右臉上的疤痕,許久後才溫柔一笑,俯下身将他臉頰上的淚水一一親吻幹淨後,喃喃道:“我沒有猜錯,真的是你。”
溫熱的鼻息鋪灑在臉頰旁,妫夬眼睫一顫,反應過來後極其狼狽地躲開了陸離的視線。陸離這次卻存了心不再讓他繼續逃離,捧着他的臉認真地端詳着他,許久後才伸出手将他臉上的另一半面具揭下。
這張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鎖骨上生得分毫不差的紅痣。
兩人的距離不斷拉近,陸離捧着他的臉同他對視許久,才漸漸松了點力氣,輕聲問道:“為什麼不要我?”
妫夬無聲流淌着淚水。感受到他身上難以言表的情緒,陸離沉吟片刻,開口問道:“是你做了讓我生氣的事情嗎?”
“我不肯原諒你,所以你就偷走了我的記憶讓我永遠忘記你。”
妫夬的眼淚淌得更兇,便相當于變相地承認。陸離靜默片刻,忽地搖了搖頭,道:“這樣不好。”
他擡眼望向妫夬,靜靜道:“我讨厭這個隻想着自己承擔的壞毛病,不管是在你的身上,還是在我的身上。”
“所以把我的記憶還給我,妫夬。”
陸離貼着他的額頭,喃喃道:“我們一起解決問題。”
“不要再躲着我。”
眼睫被淚珠浸濕,陸離緩緩擡眼望向妫夬,表情瞧起來頗為委屈,“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