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麗華看着黎茉背影消失在過道盡頭,她嗤笑一聲,轉而下樓。
地下停車場。
白色轎車發出“嘀——嘀——”尖銳的鳴笛聲。
羅麗華走過去,打開副駕駛門,進入車裡。
“媽,我等了你好久,不是說上去就下來嗎?”
“培培,你猜我遇到誰了?”
“誰?”
“黎茉。”
姜培才準備按下啟動鍵的手頓住,扭頭疑惑問羅麗華:“你說誰?黎茉,你認識黎茉?”
“什麼我認識黎茉,你不也認識嘛。”
顯然,羅麗華的認識和姜培的認識不是一種認識,姜培有些不解看着羅麗華。
“你不記得了?你上小學時,班上那個瘦得跟個猴似的女生,後來我帶你從學校離開還是因為她家裡人去學校鬧的。”
姜培一臉震驚,她記得,但是她實在沒法把那個瘦猴和黎茉聯系在一起。
她甚至在小學沒有叫過黎茉姓名。
“媽,你是說黎茉就是雞頭?”
“雞頭”是黎茉當時的綽号,因為那時候她很瘦,瘦到嘴巴包不住牙齒,嘴看上去有點外凸,于是羅麗雲給她取的。
班上同學見老師都這麼喊也跟着這麼喊黎茉,漸漸的,黎茉的名字從同學口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雞頭”這個綽号。
這也是姜培為什麼聽見黎茉名字,沒有覺得耳熟的原因。
“媽,你确定黎茉就是那個雞頭?她以前那麼醜。”長相姜培着實對不上,她再次向羅麗華确認。
“是她,那雙眼睛沒變,小時候醜還不是因為挑食瘦得沒個人樣。要不是他們一家人,我那時候也不至于被學校辭退,我不僅不會認錯她,也永遠記着她爹媽長什麼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家沒一個好東西。”
她想想又頗為得意笑出聲:“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不是他們我也不會去你爸家做家教,不做家教哪能嫁給你爸,現在也不能經營樂培教育,所以說,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
姜培是羅麗華和前夫所生,原姓張,叫張悅婷,嫁給現在丈夫後,才改了姓名。
“媽你知道嗎?那個黎茉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
姜培又将黎茉和自己的恩怨說給羅麗華聽,母女倆坐在車裡足足聊了二十多分鐘才離開。
黎茉魂不守舍回到休息區,黎陽已經在那等她。
黎陽看她狀态不對,問她:“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黎茉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垂着頭緩了緩神回道:“沒事。”
想起什麼,她看向黎陽,忽而問他:“陽陽,給你換一家補習班好不好?”
“換?現在這個物理老師很好,他講的課通俗易懂。”
黎茉茫然片刻,點頭:“很好那就不換了。”像是自言自語。
“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黎陽發現黎茉的異常,他再次追問黎茉。
“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可以換,好老師哪裡都有。”
周圍喧鬧聲逐漸歸籠,黎茉慢慢清醒過來。
她長出一口氣,對着黎陽笑了笑:“不用換,就是剛剛遇見一個不怎麼樣的人。”
黎茉視線從側面的牆壁掃向天花闆,又沿着天花闆看到另一邊的牆壁,“我就想着她那樣的人都能在這教書,估計這裡也不怎麼樣。”
她擡手拍拍黎陽肩膀,“沒事了,反正你也不是她教,是我想岔了。”
黎陽覺得黎茉不對勁,但是他問也沒問出名堂,黎茉此時已經起身往門外走。
黎陽擡步跟了上去。
黎茉當天晚上就做了個夢,幼時的場景再次一幕幕出現在夢境裡,真實地像是重新又經曆了一遍。
可是夢裡的她又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她嘗試喚醒自己,可是怎麼也醒不過來。
于是夢裡的她從被施暴的人變成了旁觀者,看着弱小無助的自己被關在漆黑的器材室。
看見所有如她一般大的孩子,笑着叫着,喊她“雞頭”。
她肚子餓,不敢說,說了就隻有湯,不說可能還能吃上一碗米飯。
當然,如果羅麗華心情不好,她連湯都喝不上。
她依稀記得她在那個學校的兩年裡羅麗華正好在鬧離婚,所以她心情經常不好。
每個月回家前,她會把自己叫到辦公室用戒尺打她的手心,隻打手心,因為不會留疤痕。
從家裡回來,她也會第一時間找到她,把她叫到無人的角落,然後用她腰間的皮帶,隔着校服往她身上抽,逼問她回家怎麼跟父母說的,有沒有說她壞話。
隔着衣服,身上印記淺淡,一個月的時間,等她下次回家,痕迹也會徹底消失。
黎茉喜歡夏天,因為夏天衣服穿得單薄,她不敢用皮帶抽,怕抽出紅印,隻會用戒尺在她屁股上打幾下就可以結束。
夢裡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哭聲都是含在口腔裡的,她忍不住,卻又不敢哭,隐約的悶哼聲讓人恍惚。
這樣的日子那個小女孩過了整整兩年。
黎茉一夜渾渾噩噩,醒來已日曬三竿,黎陽已經去上學。
她感覺自己在發燒,是被吓得,沒出息得再次被那個惡毒的女人吓生病了。
黎茉以為自己忘記了那段痛苦的經曆。
可是惡人出來隻需三言兩語,就又把所有片段從她腦海裡勾勒出來,像影片一樣在她腦海裡逐幀播放。
教室裡昏黃光影裡飛舞的灰塵,宿舍裡永遠擰不緊的水龍頭發出淅淅瀝瀝的滴水聲,羅麗華靠近她時頭發上飄出的洗發水的氣味,以及清淡的發着淡淡腥味的紫菜蛋湯的味道。
此刻都無比清晰地出現在她所有感官裡,她再次真切地看到,聽到,嗅到,也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