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在向另一個人的請求中發出了“永遠”,就要謹慎,因為那個發出請求的人可能極度缺少安全感。
林簡深吸一口氣。
她知道像奚瑤這樣從那種家庭裡奮力爬出來的人,就算總是嬉皮笑臉,藏在那笑容背後的傷痕痛楚也絕不是尋常人可以背負。
所以很多時候,她和奚瑤在一起時,總是沉默的。
林簡知道奚瑤不可能和她一樣。
盡管從很早開始,她就知道她們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是個暴發戶的女兒,父親白手起家勞累半生為她們這個殘缺的家築了牆壁,讓她得以有如今富裕生活和發展根基。
但奚瑤不是,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靠得隻是她自己的雙手。
其實很早之前,奚瑤問她是不是對自己太好了的時候,她就開始觀察自己的行為。
雖然沒人過問,林簡自己也沒說過,她其實從來很孤獨。
年幼時母親意外患上重病,父親在外打工籌醫療費,無人照管她,林簡便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拿着破舊不堪的洋娃娃自己跟自己玩。
再後來,林父事業上有了起色,家裡換了更敞亮的大房子、車子——林簡依舊是一個人。
然後......然後她就習慣了。
上小學時,每次站在校門口等林父來接自己時,林簡難免會遇到很多其他的家長。
一些相熟的、性格開朗的孩子會向自己的家長介紹林簡,說她如何如何厲害、如何如何聽話、如何如何聰明,然後看着自己的父母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再從父母那裡獲得安慰。
“沒事,你也很厲害呀!”
這種話,林簡聽了無數次,林父卻從沒說過一次。
好像人生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來、一個人行、最後再一個人走,就像她的父母,即便在青年時期遇到了計劃相伴一生的那個人,依舊擋不了天災人禍。
“林林,”林父坐在車裡按響喇叭,在逐漸下落的車窗後扯出個苦澀的笑,“快上車,我們回家。”
林簡在後座,視線透過後視鏡,她看見林父嘴角的苦笑這時候也不見了蹤影。
“爸......”
“林林,這段時間爸爸忙,”未等人開口,林父在紅燈停了車,揉了揉眉心,“你聽話點,這段時間爸爸可能陪不了你了,要不就去你奶奶那?”
“好。”
說不上自己那時是什麼情緒,林簡恹恹地垂着腦袋,看路邊行人如織,帶着陌生的笑語歡聲。
“哇哈哈哈,說好了的,把東西還給我!”一米左右的小豆丁雙手叉腰,女孩氣勢洶洶威風凜凜,指着站在她對面被吓哭的小男孩,“趕緊把東西拿來吧,哭什麼哭,一點出息沒有!略略略。”
林簡站在巷口,一雙黝黑的眼珠如無機制的玻璃,不起星點波瀾。
女孩将小書包捧到她面前,俏皮一笑:“喏,不好意思啊,你瞅瞅裡面有沒有丢東西,我幫你要錢。”
林簡接了書包,垂着頭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小聲呢喃。
“謝謝。”
“什麼?”女孩笑得更燦爛了,她開玩笑道,“啊,壞了這麼多東西,看來是要賠一大筆錢了,小戰,你回家就等着挨罵吧,哈哈哈。”
剛剛還是一臉眼淚的男孩瞬間呆住,緊接着哭得更狠了,biu地轉身幾秒内便跑沒了影。
“你,”林簡拎着書包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像是驚訝,微微睜大雙眼,“你這麼說他、他不會告訴你家人......”
女孩笑笑,不以為然,佯裝生氣揮了揮拳:“沒事,他要敢說我就打他!”
林簡沒說話,靜靜地看着那張可愛漂亮肉乎乎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顔,于是詢問:“你、你為什麼能這麼開心呢?”
女孩又笑起來,說出口的話卻堙滅在風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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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簡,”奚瑤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說話。”
“沒什麼,”林簡回神,擺開她的手,本來平靜的心緒也被這段忽然想起的記憶攪得動蕩不安,再沒有說話思考的想法,“我之前說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誰都沒可能一直陪着誰的。
幹淨的黑眸裡映着奚瑤模糊影子,林簡喉間微動,最後這話也沒說出口。
說完她快速道别轉身就要走。
“哎,你等等,”奚瑤攔住她,依舊笑得燦爛,“既然你不答應,那我來許諾好不好,你說不可能一直陪着我,那就換過來,換我來一直陪着你,怎麼樣?”
林簡看着她,良久才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奚瑤好笑,但依然耐心解釋道,“我說,如果你不想一直陪着我,換我一直陪着你怎麼樣?”
林簡:“這有什麼區别?”
“這區别可大了,”奚瑤站定,想了想,“如果是你陪着我,就需要你付出得更多,相反的就需要我付出更多,你懂嗎?”
看模樣還是不懂,且疑惑之感倍增。
奚瑤收起臉上不正經的表情,鄭重其事開口:“我發現我不想離開你了,林簡,我可以追你嗎?像男女朋友呢樣,追求的那種?”
林簡看着她,愣住,眼神從最初的茫然無措、驚訝逐漸演化成凝重。
她激動道:“不行......”
“為什麼?”
“我說不行!”霎時間像踩了貓尾巴,林簡臉色一垮,目光渙散,許久才緩過來,輕聲重複,“我說了不行,對不起,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如果有事找我,就......就電話聯系吧。”
站在原地,看着林簡匆忙逃離的背影,奚瑤緩慢放下嘴角的弧度。
她伸手輕輕撫了下胸口。
沒有誰離開誰是不能活的,奚瑤深知這個道理,這麼想着,心裡因被拒絕而刻下的痕迹也因此被撫平不少,她看着林簡背影消失的地方,神情失落。
再試試吧?
奚瑤回想,剛剛林簡的模樣實在太過異常——不像是被她突如其來的表白驚到,倒像曾經受過的刺激重演。
可那又怎麼樣?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這種情況的可能性,老實回了公司。
林簡走在街邊。
三三兩兩的行人帶着或高興或愁苦的表情從她身邊經過,目光向前,無人止步,自然也沒人發現藏在人流中的她。
準确說不算是藏,隻是成為集體裡的一員,可以讓她暫時放下自己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