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林簡變了的念頭這時候也被全盤否掉，近段時間林簡在她這裡好不容易被掰回來的正面形象又功虧一篑，逐漸退化成從前呆闆無聊的模樣。

奚瑤想，她怎麼會覺得這個人變了呢？

林簡依舊是那個冷酷且不近人情的林簡，就算偶爾露出一點小貓柔軟的肚皮，也不過是誘敵深入的計策，實則是想完成自己壓迫的目的。

恍惚中回到酒店，乘着電梯回到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她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走到半路，又朝林簡的房間瞄了一眼——兩人房間之間的距離不遠，不過就幾步路十幾米，奚瑤盯着那個方向看了一陣。

她想，自己之前确實是喜歡的......對吧？

還是真的像林簡說得那樣，她不過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被愛了，所以随便一個人對她好一點都會饑渴地撲上去，将人當做救命稻草死死抓住。

奚瑤想不明白，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沖到林簡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問她心理究竟是怎麼想的。

可下一秒，答案便在她心裡浮現：你誤會了。

混亂的心緒如剪不斷理還亂的毛線團子，而林簡就是那個抓亂團子的罪魁禍首，卻甩手逍遙抽身，隻留她一個人處理善後。

擡起打算開門的手慢慢軟下來。

奚瑤從不是藏得住心事的性子，思索良久，她還是決定去找林簡問個清楚。

叩叩叩。

敲完門放下手，奚瑤心裡卻有點後悔，她默念着什麼，祈禱林簡不要在——好在老天一向偏愛努力的人，林簡這時候确實在房間裡。

她剛洗了澡，頭發還依舊沾着水珠，一隻手曲着正在拿毛巾擦頭發，露出浴袍的皮膚暗色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向上潛入袍中。

看清來人，林簡微微睜大雙眼：“有事？”

“我有一個問題，”這句話說出口，奚瑤自己都快笑了，她這段時間所有的關于林簡的問題實在太多，她隻勾起一點唇角，“我們進去聊。”

林簡顯然是有點排斥的，她身體一刹那僵住，看表情明顯想拒絕來着，卻說了截然相反的話。

“好。”

走進包間客廳，奚瑤看到玻璃茶幾上擺着幾份淩亂的文件，旁邊，一隻黑色金邊的鋼筆半插在筆蓋裡，看上去像是被人打擾匆忙中結束工作。

“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奚瑤忍住客氣，她知道，這是每次自己在面對林簡這樣家世優越又氣質出挑的同性時下意識的反應，帶有一點差生對優等生不自覺的尊敬與仰視。

——實際她們該是平等的，或者說，奚瑤希望她們是平等的。

所以，她沒那樣問，而是撇去客氣直截了當開口：“林簡，逗我很好玩嗎？”

“什麼，”林簡顯然被她的話驚了一下，目光遊離，半晌才重新聚焦，“我不知道你的話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逗你了？”

“所以你為什麼要求那麼高，”奚瑤看着她，“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你的标準太高了，好像在故意為難我。”

“我......”

擡頭觸及奚瑤暗色倔強的眼神，林簡一驚，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

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高标準——不止是對奚瑤，還對她自己、對她身邊的所有人，隻不過一些人因為受不了她的标準離開了罷。

或許知道她的期望，從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不好。

“我隻是希望更好。”她淡聲道。

就像一台機器運行，不合标準要求的齒輪隻能被淘汰，林簡一直是個結果導向者，簡而言之，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将自己錘煉得像個無欲無求的機器，慣性使然，也會下意識地去要求别人。

面前這個人的難纏程度沒人比林簡更了解，她從來讨厭麻煩，尤其經曆程序超過五個階段的，林簡都會下意識将事情切片——不是不處理，而是分段處理。

雖說奚瑤的直接了當對她來說該是好事的，但騙奚瑤以求清淨這件事顯然要麻煩得多。

林簡放棄掙紮，直接詢問起标準答案：“所以，你希望我幹什麼？”

“我希望，”奚瑤盯着她，靠近了些，語氣熾熱而肆意，“我希望你給我個理由，為什麼從當初到現在，偏偏對我要求那麼高？”

聞言，林簡白眼都出來了，心說你真是誤會了。

或許“風水輪流轉”真是至理名言，因為之前她不知邊界地分析這個人表像背後隐藏的經曆故事，所以現在她糟了報應，要被這個人逼得去分析自己行為之下的動機。

她歎氣：“你想多了，我對誰都這樣。”

沒有例外。

......

真的沒有例外嗎？

林簡在心裡問自己，試圖尋找可以迅速解決問題的答案，找了半天，沒找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卻更加證明了一件事——或許奚瑤确實是個“例外”。

從小到大，她從沒對誰像對奚瑤一般。

這個結果讓林簡有些失落，心裡空落落的，從外出打拼後她第一次遇到了靠自己能力無法解決的棘手難題，她沒法退，因為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再下一秒，她破罐破摔地想，把這個找麻煩的人趕走吧，讓她從自己的世界趕緊消失！

她也确實這麼做了——

林簡起身，不顧奚瑤驚詫的目光和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訝異的話語，直接拽着人将她推到房間門外，然後砰地一聲緊閉房門。

“喂！”奚瑤後退一步穩住身體，她覺得自己或許該錄個像，“你......”

看着面前緊閉的房門，奚瑤忽然想起兩人剛剛重逢時的情景，那時候她因為無意說了句“惡心”就被人趕出門，想起那時候林簡激動的神情，和剛剛很像。

她好像在逃避什麼？

奚瑤上前又試探地敲了敲門，響聲清脆，安靜下來後卻沒任何動靜。

她收回手，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跌坐在沙發裡，仔細回想着林簡剛剛近乎失态的行為——不是裝的，和之前一樣，她确實生氣了。

反手掏出手機，奚瑤才發現剛剛“日照”突然給她發了一條消息——她第一次主動給她發消息，内容很奇怪：回去吧，抱歉。

奚瑤一下子坐起來，目光盯着手機屏幕上那條莫名其妙的消息，心緒百轉，一個答案隐隐浮現。

【瑤：為什麼發這個？】

等了半晌，對面依舊沒給她發回複，奚瑤看了眼之前那條消息發出的時間，大概在五分鐘之前，也就是她剛剛被掃地出門的時候。

是林簡嗎？

奚瑤悚然一驚，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個操蛋的世界——如果這個人真的是林簡，人家來監工自己的作品也無可厚非。

那麼嚴格一點又怎麼樣？

而且她還是對方帶進組堅持要用的演員......總得來說，不管林簡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情感，她對她都算是仁盡義至了。

想起之前兩人之間的對話，奚瑤陷入沉思。

她自認為自己并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也不是什麼惹人喜愛的性子，這麼多年摸爬滾打下來，曾經桀骜不馴的尖角這時也早被磨得不見蹤影。

原來曾經真的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着她、羨慕着她生于黑暗廢墟的潇灑自由和肆意。

——盡管對方一無所知。

緊緊握着手機，奚瑤将自己藏入沙發角落。

避着光，偷偷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