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條！”

方平喊完之後又坐下，拿着劇本和林簡一起看着鏡頭裡的演員，搖頭，眉心微蹙：“卡，休息一下吧，動作還是太僵硬了。”

演員陸續從威亞下來，坐在場地邊休息。

方平揮手把幾個演員招呼過來：“那個，小奚啊，你胳膊怎麼了？感覺你動作一直特别僵硬。”

“啊沒事，”奚瑤随意活動下胳膊，将重量不輕的道具劍放下，砰地一聲，她順勢補充，“就是這劍太重了，所以手腕支撐不起來。”

林簡走過去伸手試了下劍的重量，适中，但長時間握劍确實會有種臂力不支的感覺。

她将劍放下又坐回去。

“要不換一種吧，”方平看着地上的劍，心裡對這劍的重量也有了大緻的想法，他摩挲着下巴，“這段戲挺重要的，一直過不了，也有點耽誤。”

方平本意是想着場地、道具和人工的價格，演員和工作人員們多耽擱一天，多出來的人工費絕不是個小數目。

“不用，多休息休息就行，”林簡目光依舊在劍上，“效果最重要。”

休息一陣後，演員們重新就位，方平和林簡也坐回機器旁，祁秦也站在他們身後，看着屏幕上的畫面。

三分鐘不到——

“卡！”這點不行，林簡搖頭，跟身邊的方平說，“你看她的肢體，感覺此刻的洛燕汐很高興，但這場戲需要的是一種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的拼命，她的情緒不對。”

方平點頭，又擡手暫停了拍攝。

“這一點給我點時間，”方平招呼場務調整道具，又朝現場喊，“下一條！先拍下一條，這條過！”

他轉身面向祁秦：“這一點改一下，還有這......”

“小林啊，”終于吩咐完，方平走到林簡身邊，拍拍她的背，“有時候太過于糾結細節也不是件好事，或許觀衆确實可能細究劇中一把鏡頭寥寥的劍是否真的有重量，但更重要的，是要考慮作品的完成度。”

“沒有，”林簡想的不是這個，她軟下姿态，“這上面我比不上您，這隻是一部網劇。”

“喲，網劇怎麼了？”

聞言方平不樂意了：“網劇怎麼了？小林，你這是對自己的作品沒信心還是不信我、信祁秦能把你的作品拍好？好歹也是投了錢的，那麼多演員的心血呢！”

“我隻是，”她頓了頓，還是決定開口，“覺得可以更好。”

“哈哈哈，沒事沒事，”方平安慰地拍拍她，“我不太了解你的平常，但能感覺出，小林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你明明已經很好了。”

他哈哈一笑：“哎，多的話我也不說，你先回去吧，這裡就放心交給我和祁秦。”

看向不遠處幾人遊刃有餘得你來我往，林簡長舒一口氣，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有一點緊張一點不放心，緊繃着的腰背漸漸放松。

“好，那我就走了，”她跟方平打了招呼，後者沖她擺手，“走了。”

.

“林編回去了？”終于挨到了休息時間，奚瑤四處沒看到林簡，跟方平問道，“方導，林編就這麼回去了？”

她沒别的意思，因為之前拍戲的時候偶然與林簡對視，發現這人一直是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而且當時的通過率也直線下滑。

奚瑤單純想問個原因。

“哦，她回去了，”方平拿着劇本想找白朝朝講戲，看了一圈沒找到人，“餘念施去哪兒了？”

“剛剛祁編找她。”奚瑤回。

脫掉外層寬大的戲服，奚瑤朝場景外走，一直沉浸在一種情緒裡對誰來說都是一種折磨，時間長了難免會對這種情緒産生麻木，這對演戲很不利。

她打算趁着休息時間四處逛逛。

街角一輛黑色轎車旁，林簡依舊是一身卡其色風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面朝着汩汩江水，一手垂着，另一手緊緊攥着自己的手機。

“林編，”奚瑤走過去，“林編，怎麼一個人站在這？”

轉身看清楚來人，奚瑤看着她将移未移的腿，稍稍放松了自己僵硬的表情，咧嘴一笑：“托你的福，上午的戲估計拍不完。”

林簡沒回應，她不知道該回應什麼，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所以，你拍完了？”林簡沒話找話，“打算回酒店？”

奚瑤：“......”

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一點也不想聊工作。

奚瑤被她戳心窩子的話戳得有點疼，立刻閉了嘴，心裡想着她們除了工作還能聊的其他話題。

“對了，”她靈光一閃，“跟我說說你家吧，你弟弟......”

話到嘴邊被奚瑤堪堪止住，她無比急切地想穿越到一分鐘之前将那個沒事找事的自己摁死，讪讪地尴笑了兩聲。

為什麼要提這個呢？

“哦，”林簡對此一無所知且并不在意——她或許是介意和别人說自己的家庭的，但臨時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還是決定開口，“組合家庭。”

這說明她親生父母至少有一人如今不在她身邊，或者更慘的有一個人已經不在人世......

林簡沒多說什麼。

隻四個字，卻足以讓人腦補出一個人悲慘可憐的人生，奚瑤在心裡默默地将曾經一直與之作對的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慢慢生出些敬佩。

你看，世界上悲慘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别人可以帶着傷痕繼續前行，你卻不行？

“你之前在劇組，”氣氛沉下，奚瑤果斷換了個話題，打着哈哈，“就是之前，感覺你一來，直接頂三個方導......當然我說的是氣勢。”

或許是總繃着臉的原因，林簡的樣貌看起來并不是很親和，冰冷中卻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柔美。

奚瑤手肘靠在河岸兩側的栅欄上，一手托着下巴，偏過臉看着某人沒有任何表情的、無時無刻不散發着冷氣的側臉。

另一隻手在欄杆上細細描繪着。

林簡默然片刻，似乎才反應過來，幽幽道：“方導吐槽我了？”

“沒有！”

“姐，你們在這兒，”林鵬自不遠處跑來，手裡提着一杯飲料——好像是附近某家奶茶店的招牌，他将奶茶自然地遞給林簡，又轉向奚瑤，“奚姐，方導找你呢。”

盯了會兒林簡手裡的奶茶，奚瑤才應聲，最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奚瑤不知道之前林鵬跟林簡表白是個什麼情況，但她知道如果林鵬依舊癡心不改的話，自己接下來可能會很難辦。

“哎，小奚，你過來！”

方平隔着閑置的一堆道具跟她打招呼，同樣站着的還有白朝朝和《千月》中男主角的飾演者，聽說也是個不怎麼火的演員。

之前一直卡着的戲份被做了簡單修改，那把過于沉重的劍也被換下，拍攝流程終于得以繼續。

拍攝很順利。

接下來的劇情“洛燕汐”的戲份要少得多，她休息的時間也大大增加。

“方導，跟您了解一件事，”奚瑤沒走，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幾斤幾兩，有機會自然逮着人讓開小竈，“您之前在編導這個圈子裡，知道林簡嗎？”

這算是曲線救國了，方平想了想：“聽說過有這麼個人，但你知道，沒有一定的人脈背景，不管在哪都不會好混。”

“就這麼說吧，”方平正色，“林編她對劇組這個環境是極熟悉的，你看之前她對畫面和細節的把握程度......”

想起之前不斷的重來，奚瑤一點别的念頭都沒了，雲裡霧裡地聽完就飛速離開。

她以為之前的“嚴要求，高标準”不過是因為方平作為一個稱職導演的本分，沒想到這裡面還摻了林簡的手——其實應該也能想到的，因為林簡不向來就是如此嗎？

就像高三時候，她會按着她的後背逼她完成作業、會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不讓她曠課、會按時按點地檢查她的英語單詞一樣。

被某人熟悉的做派挑起曾經充滿陰翳的記憶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一不小心會将那些本來無關緊要且快被忘卻的舊賬一同翻出，然後一條條細數，讓人心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