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長歲疑惑道：“每日如此？”

“幾乎算是，”孟藏冬點點頭，“大概到我築基大圓滿進入金丹之後，父親才逼得不那麼緊。”

隻是一個普通的圓台，既不精緻，也算不上複雜，能修幾年，肯定不隻是避免這麼簡單。

他們在孟府看到的湖心島塌陷的那個地洞，估計是當時跟圓台一起修建的底部密道，這樣工期才合理。

無論是為了藏匿秘寶，還是希望遭遇危機時能金蟬脫殼，各個門派抑或大家族都愛修個密室密道。

本來修建這種地方也無可厚非，但一般來說，密室密道大都是房子落成之時就設計好的，或者起碼預留了空間留給後期改建，密室既要巧，又得藏，很少有突然開始修建，又建在這麼顯眼的地方的。

關長歲心中籠罩起一層疑雲。

況且身為孟氏獨子，孟藏冬居然不知道這地方的存在？

他連雲門仙宗總共有幾個狗洞都一清二楚，更别說什麼密室密道了。

難不成親兒子還要防一手？

“你父親對你怎麼樣？好嗎？”關長歲問道。

孟藏冬被問得有些突然，嘴唇一抿掂量着回答道：“父親......倒是疼我，可以說他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沒有，我就随便問問。”關長歲張嘴搪塞道。

還以為外邊暗通款曲養着什麼私生子來分家産呢。

走了幾步，孟藏冬卻突然歎了口氣道：“好是好，可父親有時候對我也‘太好了’我有些無福消受。”

關長歲眨眨眼，沒太聽懂：“這話怎麼說？”

“你看我這身家，人都稱我父親富可敵國，如果他想，家财能買盡半個仙洲，我從小到大，想要什麼、需要什麼，隻要我今天動一個念頭，明天這東西就要出現在我眼前。

“可是時間久了，擁有的越容易，反倒越疲倦。”

“我唯二感到有興趣的，就剩下修煉和交友，人不是物件，不可強行留在身邊，有時候越是不能強求，我反倒越快樂，這讓我切身體會到，一種萬事都需争取才能收獲的魅力。”

關長歲忍不住插嘴道：“你不會是因為姓柳的一直待不住，才把他當好友的吧。”

孟藏冬仰頭大笑：“長歲兄，你好像真的有點不待見他，不應該啊，我總感覺你們應該很合得來才對。”

關長歲拍拍對方的肩膀道：“藏冬兄，你閱人無數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告訴你，才不是這樣。”

孟藏冬笑着拍了回去。

“說道修煉，”話鋒一轉，孟藏冬不禁又歎了口氣，“其實我在修行一事上資質平平，可偏偏父親對我寄予厚望，似乎有一個執念刻進了他的腦海一般，我小的時候，每次練功到脫力，他就會把我抱在懷裡安慰照顧，口中還一直念念有詞，你知道他說的什麼嗎？”

“什麼？”

“他說，‘你要成神，你會成神。’”

孟藏冬苦笑着搖搖頭：“他就這樣搖晃着這我低喃這兩句話，我......我覺害怕。”

這對年幼的孟藏冬來說，他傾向于把這兩句短語理解成父親的希冀和安慰，可成年後的孟藏冬再回憶起來，中年男人攬住瘦小的孩子，雙眼迷離地看着前方，失神一般的低喃聲像是一種咒語，串成一串無可避免的詛咒傳入孟藏冬的腦海。

他隻覺得脊背發涼。

關長歲歲聽着打了個哆嗦，他搓搓雙臂，不斷減輕自己身上的不适感。

家族的長輩多少會對孩子寄予厚望，可他從下到大，從沒聽過這麼陰森的形容。

在舅舅眼中，他一種信任關長歲，看重關長歲，把他當做雲門仙宗未來掌門人來培養，而小姨的希冀則更加純粹，他隻希望關長歲永遠快樂，一生平安。

從容他天賦如此之高，也沒人告訴他他要成神，隻是他自己堅信自己會一直走在仙洲修士的陽關大道上，向着成神的方向不斷前進。

許是身背少有親近朋友的緣故，這個話題一開頭，孟藏冬就有些止不住：“我昨日也說過，父親一直不讓我出遠門，其實更小的時候不隻是遠門，連家門都不讓我出。”

“父親好像有什麼預知的能力一樣，每次我動了想要離家的念頭，他總會先一步發現，或逼、或怒，總之用盡一切辦法把我留在家裡。

“他說我要修煉，我要呆在家裡，我金丹結成之前那也不能去，就是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想以我平庸的資質可能還要在家修煉幾十年才能結成金丹，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想要在父親面前爆發，我忍不住想要沖出家門，我說這個修士我不當了，我本來也沒想過突破、更沒想過要成神！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父親卻突然敞開大門對我說離開家吧，出去走走吧，别走的太遠，記得回來吃晚飯。”

兩人肩并肩走在一起，走出孟宅，走到街上，孟藏冬望着長街的盡頭，好像在凝望困頓中的過去，又或是在凝望迷霧般的未來。

他收回視線，最後無奈笑道：“我就是那樣走着走着，突然把積攢的心氣全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