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
下意識地,他脫口而出道,“不要。”
不要托孤,不要遺言。
你會沒事的......
“别任性。”舒榕嗓音有些輕,輕到陵濡覺得,若是此時刮來一陣風,那舒榕就被刮走了。
“沒任性,”陵濡撥開覆在他眼睛上的手,想要去看舒榕的臉,“你不會有事——”
“......”
陵濡愣住了。
舒榕的雙眼此刻沒有任何光澤,正灰暗、毫無生氣地對着陵濡。
兩行血淚自眼眶流淌到衣襟,最後染紅一片。
察覺到陵濡的沉默,舒榕扯出一抹笑容,帶了些安撫意味。
他說:“陵濡,人各有命,生死無悔。”
人各有命,生死,無悔。
“......好。”陵濡最終還是聽話地妥協下來。
白袍浴血,提劍祭天。
舒榕以死證道,以命換命,強行了結了那群妖魔。
它們就這樣湮滅在陵濡面前。
舒榕也随之消散。
十七歲的陵濡,再也沒有師兄了。
至此,陵濡的少年時代,也到此為止了。
幼年時代的落幕,以父母的死亡為結點。
少年時代的落幕,以師兄的死亡為代價。
于是那些錯失的,被強行結束的時間,永遠地埋葬在時光的長河,自他脫手的一刻,就再無法找回。
伏妖降魔一事結束,陵濡便帶着師兄留下的唯一小徒回了崇澤山。
這個世界好像并不想讓他過幾年舒心日子,沒多久門主去世,陵濡被趕鴨子上架地坐上這個本應是屬于舒榕的位置。
剛上任時繁瑣事情很多,每天都堵得他心煩。
加上山門衆人并不服他,所以開始幾年,陵濡門主的位置坐得并不容易。
可是他也不願看着崇澤山就這麼落入那群庸俗之人手中,這畢竟是師父師兄留下來的,不能毀在他手裡。
更不能轉手于人。
再後來,陵濡本就壓抑的心情在謝相這個難管教的孩子的引燃下,終于爆發了。
争吵的原因他已經記不清了,依稀記得那應當是一個寒冷的冬日。
他指着議事廳外鋪天大雪,面上早已怒不可遏,卻依舊忍着怒氣對謝相說:“出去。”
少年謝相頓了頓,腳下一轉,走出議事廳。
謝相在大雪中站了兩個時辰,身姿挺拔,玉立身長。
那次之後,謝相為人處世就沉穩了許多,除了嘴還是一如既往的刁鑽。
同時也跟他的關系開始有些水火不容。
但......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終究是立場不同,雙方都不能相互理解,也就不用談什麼和平相處了。
不過好在彼此間又心照不宣的有那麼一些放不下燒不盡的感情,所以兩人見面除了絆嘴之外,也沒有那麼糟糕。
......
翌日,晨光熹微。
柏褚睜開眼睛,在房中掃視一圈,沒有發現謝相。
他忍着身上刺骨的疼,支着身子坐起來,剛打算從床上下來,就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謝相大步走向前來。
“怎麼起來了,身子不疼了?”
柏褚“嗯”了一聲,随手順了把頭發,“再躺下去,就徹底癱瘓了。”
謝相沉默片刻,往後退了一步,沉着聲道,“如果你能下來走上兩步,今天想去哪都行。”
這話并不是刻意嘲諷或是怎樣,畢竟柏褚現在的狀态實在是太差了。
如果他真的能夠正常下床走路,謝相自然不多說什麼,可他昨天那奄奄一息的樣子還曆曆在目,讓人怎麼放心。
看着謝相稱不上好看的表情,柏褚居然彎起眼笑了。
“謝無歸,你擔心我。”
謝相心底默默罵了句“混賬”,這才冷着聲開口,“是啊,隻是看起來某人并不承我的情。”
“承。”柏褚笑意更深,“承,哪能不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