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蹊跷。”
主位上的人一絲不苟擦着手中長劍,劍上映出自己的臉。
長發被白玉冠高高束起,說不清那雙狹長眼睛裡到底是有情或無情,隻道豐神俊朗,俨然一副十八/九歲少年模樣。
他把劍翻來覆去看了幾眼,好像在确認幹不幹淨,而後手指一撚,擦劍的布帛瞬間化為一攤灰燼,要死不活地飄到地上。
這位少年随意掃了一眼靈珠,夠了下手指将它收回,接着目光落在下方人身上,發出一聲不明所以的嗤笑。
隻一瞬間,主位上的人便出現在台階下方,拿劍挑着身前人的下巴。
鋒利的劍尖抵着對方命門,隻怕再用力一分,他就要血濺當場。
“我讓你查他,你跟了兩天,就查出這麼個結果。”少年冷着聲音,語氣實在算不上好。
這人似乎怕極了,垂在身側的雙手不停打顫,一張臉吓得皺巴起來,整個人抖成了篩子。
“抖什麼。”
少年扔了劍,蹲下來與之平視。
“葛萬全,”他叫了面前人的名字,“我念你一人在這永夜城,家中還有上年紀的老母,從不多說你什麼。可是你看,你連查個東西都查不明白,我還留着你做什麼,白吃白喝嗎?”
這少年眯起眼睛,不太滿意道,“我不想知道他這兩天在哪裡作了什麼邪法,這些都跟我沒關系,你能明白嗎?”
葛萬全哭嚎着撲下去,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響頭。
“少城主...... 我求求您,小人家中老母尚在病中,小人...... 小人不能死啊...... ”
“少城主...... 求您開恩...... 求您開恩啊....... ”
“少城主我求您,我拿這條命跟您擔保,給我點時間,我會查清楚的,我會查清楚的...... ”
他的額頭滲出血來,卻依然不要命地往地上砸,那位少城主不喊他停,他就不停。
少年掃他一眼,不輕不重道,“誰說要你的命。”
“葛萬全。”少年又說,“我給你最後一天時間,查不清楚,你以後就不要再來永夜城。”
葛萬全磕頭的動作一頓,哆哆嗦嗦擡起頭來,淚水盈滿眼眶。
“小人多謝少城主開恩...... 我葛萬全,定不辱命。”
少年擺擺手,葛萬全會意,當即從地上爬起來,屁滾尿流地滾了,兩條腿險些不夠他用,看那樣子,恨不得當場長出八條腿來。
葛萬全跑出來的瞬間,謝相轉身一閃,躲到一旁。
葛萬全的腳步聲消失,謝相聽得殿内少年将地上的劍撿起,嗤笑一聲,“出息。”
接着一道人影走出主殿,謝相擡眼看過去,那少年停在階梯下方,徒留背影。
謝相此刻才注意到此地鬼影幢幢,比外界陰森百倍。
鬼火漂浮,寒氣森森。
這裡是永夜城,邪魔惡鬼的聚集地。
偶爾收留走投無路之人。
此地百年如一日,常年萦繞着邪魔氣息,無聊得很。
這鬼地方,就算是青天白日也不見得有多少陽光,該陰森還是陰森,似乎因為住在這裡的是邪魔,就連曬太陽的權利也被剝奪了。
真是好不公平。
少年不知從哪摸出來一片葉子,下一秒竟塞進嘴裡嚼了。
似乎是感覺這葉子吃起來索然無味,他便随意抓了隻過路的小鬼。
他的手掌附在這倒黴小鬼腦袋上,不顧小鬼凄厲的慘叫,轉眼間把人吸成一具幹癟的屍皮。
而後那雙手稍一用力——那顆頭,炸了。
炸得四分五裂,兩顆眼球落在地上,一彈一彈,各奔東西,不知所蹤。
腦漿紅的白的混在一起崩得到處都是,他自己衣袖上也被崩上兩滴。
少年擡手把崩到衣服上的腦漿擦了去,做完這一切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還有心情低頭欣賞欣賞地上的頭顱殘片,像在欣賞什麼藝術品。
這套做派看起來就跟吃完飯拿手帕擦嘴一樣自然,像日常一樣。
活脫脫的魔頭做派。
謝相看得眉頭微擰,倒不是因為懼怕,也不可能懼怕。
隻是覺得此舉太過惡心。
眼見着這一趟并沒有什麼收貨,在這城中也并未尋得先帝氣息,謝相就此開了浮生門,自行離去。
誰知剛一回到春風裡,柳嫣霧繁二人便急忙找上來,柳嫣行上一禮,道:“師父,先帝遺體就在宮中,隻是已經變成一粒丹藥,我于棺椁底下發現一枚城主印,上刻‘永夜’二字。陛下大怒,下令咱們三日之内血洗永夜城……”
霧繁将城主印遞上,謝相接過。視線落到城主印上的瞬間,一切似乎都明了了——怪不得那少城主提到什麼長生宴,想來這老城主将先帝遺體煉化為丹,吸取先帝生前福澤,以達到續命的目的……
此番煉化先帝遺體,那麼下一步呢?準備拿全城人的性命,來為自己性命做延續麼?不管天道是出于什麼理由要崇澤派剿滅永夜城衆魔,陛下這命令一出,他們是一定要跑這一趟了。
謝相當即前往議事廳,召來衆人。
他立于高處,神色冷峻,城主印自手中脫出,劃出一道弧線,“啪嗒”落在地上,“此事耽擱越久,風險越高。陛下給出三日時限,但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明日下午,奉皇令剿滅永夜城。”
……
翌日子時,少年的房門被人敲響。
他不爽地提起劍走到門邊,哐一下從裡面拽開了門。
入眼的是葛萬全那張紅透了的臉,他弓着腰,雙手撐着膝蓋,看樣子剛剛跑了很長一段路。
少年的表情有些難以言喻,他斟酌了下語言,皺着眉頭開口道,“讓人通緝了?”
葛萬全喘着粗氣,來不及講話,隻擺擺手。
緩過氣時才直起身子,“您不是就給我一天時間嗎,我着急啊!”
“查到了?”
“欸,查到了,我跟着他到了鬼山,您知道吧,就那個——”
“别廢話,說重點。”
“他住在鬼山頂上,那上邊兒有一個破屋,他就擱裡邊兒。”葛萬全說。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在琢磨着可信度。
就見葛萬全掏出一顆靈珠,實時放起了畫面——果真是在寂衍門作法的老頭,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呼噜打得震天響。
少年:“......”
等葛萬全離開,少年又四處轉了轉,這一轉就耗過去不少時間。
他滿心滿腦子想得都是,等到抓到了死老頭,該怎麼跟他算賬。
……
這一想,就想到了日頭将出。
天邊泛起魚肚白,遠處雞舍裡的雞連打了三個鳴。
許是嫌雞太吵,有人給了雞舍一腳,那隻雞受驚竄起兩米高,撲騰着翅膀到處逃。
剛剛踹了雞舍的人又忙不疊追着捉雞,卻是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啃泥。
霎時雞飛狗跳。
聽着打鳴聲,少年這才閑庭信步到自己屋裡頭,将床從裡到外掃了一遍,懷着“一覺醒來就能找死老頭算賬”的絕妙心情,躺下去心滿意足地睡了。
或許是最近幾天太累,他罕見地做了些有關往事的夢。
夢裡的人有些模糊,他看不清。
但那人的身形估計這輩子也不會忘。
“柏褚。”那人朝他招了招手。
“嗯,來了。”
他走向前去,臨到跟前伸手要去抓那人的衣服,卻被讓了開來。
“你這小孩怎麼回事,我剛剛看你蹲在這裡玩泥巴,現在來抓我白袍了?”
腦袋被揉了一把,轉眼亂成一坨鳥窩。
柏褚:“...... ”
看着他吃癟的樣子,對方居然笑了出來, “生氣了?”
“沒有。”柏褚“哼”了聲,抱怨道,“謝無歸,你怎麼這麼無聊。”
被喚謝無歸的人此時蹲下身來,拿出一條帕子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幹淨,然後指着身後的小湖,“去洗一下,髒兮兮的,小黑貓都成小花貓了。”
小花貓瞪了對方一眼,那人又說,“别呲牙,洗完手過來教你練功。”
柏褚噔噔噔跑到小湖邊,認認真真把手洗了幹淨。
再回去時那人牽住了他的手。
“我們練什麼?”他問。
“先練隐術。”對方說,“這樣你就可以自己把妖紋藏起來了。”
柏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怎麼會藏妖紋,你又不是妖。”
那人垂下頭來,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他問。
“你是...... 嗯...... ”小孩的大腦快要轉宕機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就聽那人聲音響起,“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柏褚:“.......”
“謝無歸。”柏褚木着臉,耳朵都憋紅了,“你真的很無聊。”
好在對方沒有想要繼續逗他的意思,不知從哪掏出一塊玉牌,柏褚一看,上面刻着個“謝”字。
“給你了,哪天妖紋沒藏住也沒事,把玉牌給他們看就可以了,”聲音一頓,卻沒有停太久,那人接着說,“别弄丢了,好好收着。”
——!!
柏褚驟然睜眼,整理好還沒平複的心情,馬上從床上下來,寫了一張字條,飛鴿傳書給一人。
“午時三刻,老地方,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