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冬天最後一場雪落下,春天悄然而臨。新皇登基,年号更替為乾玹。
這位新皇甫一登基便燃起第一把烈火,下旨命衆仙門從此聽從皇帝調令,非準許,不得私自奉天道之命行事。
這道谕旨從下月初一開始實行。
乾玹元年,仙門百家險些被新皇一把火燎了個幹淨。
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就指着天道那點旨意延續,皇帝這谕旨一出,可不是把他們往絕路逼。
一時間遍地哀啕,衆仙門一同認為此舉不妥。
隻是天子金口玉言,并不打算收回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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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裡的燭火明明滅滅,掙紮許久還是顫顫巍巍亮了起來。
昏黃的燭光打在窗紙上,勾勒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
那道身影披了外袍,短暫地駐足。而後燭火滅了,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秒,門從裡面打開,出來一個身着白袍的人。
他借着月光踏上石闆小道,最後停在天機閣之前。
于階下站定,隻見天機閣内燈火通明,有人自後方來,與他擦肩而過。
“謝仙師,走啊。”那人回頭沖他露出一個笑來,又火急火燎地往閣内趕。
“走。”謝相拾級而上,跨過那道門檻,無視衆人投來的目光,不急不緩地踱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謝仙師,又來晚了。”這道聲音的主人此刻坐在最中央的主位上,困倦地支着頭。
“抱歉?”謝相眼皮一掀,将目光投射到正中央泛着綠光的光圈裡,“大半夜把人都叫過來,就為了這事?”
那張紙随着謝相收攏五指的動作飄飛到他跟前,一行字映入眼簾。
“永夜城邪魔橫行,遲早釀成大禍,速速鏟除,永絕後患”。
謝相眉間落上一抹倦意,曲起指節按上眉心。
良久,才自唇間發出一聲輕歎。
“皇上這谕令下得有些急了……”
衆人緘默,個個神色凝重得仿佛在上墳。
以往天道降下的旨意大多都是命衆仙門降一些作惡的邪魔,最多也就是抓幾個團夥作案的。
今日忽然大半夜降旨,要他們去端了這群邪魔的老巢?
自永夜城第二任城主上位開始,永夜城便與外界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共處了近千年。
雖說第四任城主在位期間永夜城與外界又隐約有了不對付的迹象,但也沒到需要斬草除根,永除後患的地步……
而如今的城主年輕得很,縱然聲名狼藉,卻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傳言把他描述得十分罪大惡極,可聽來聽去這位少城主的罪行也就隻有“喜歡帶着個半邊面具折磨手下小喽啰”這一條。
血腥一些的表述就是“他今天捏爆了xxx的頭”“他昨天把xxx吸幹當風筝放生了”“他大前天捉了幾個小鬼搗成肉泥送給老城主下酒去了”雲雲。
倒黴的倒也都是永夜城的人,于外界并沒有什麼威脅。
他們若因為一道旨意便貿然闖入永夜城,不由分說地開始屠戮,先不提面對數千邪魔有幾分勝算,就說如果這次圍剿失敗,那群邪魔必定懷恨在心,屆時還能與外界和平共處嗎?
真走到那一步,全城百姓該當如何,天下百姓又當如何?
無論從哪方面出發,猝然下令剿滅永夜城衆魔都是最錯誤的決定——至少以當今的局勢來看。
天道究竟出于什麼原因降下這道旨意,而且緊跟着皇帝谕旨……
這麼急于剿滅永夜城衆魔,天道在顧忌什麼?
電光石火間,謝相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新帝方才登基,地位不穩,定然不會過早地幹涉永夜城,又下旨不允衆仙門私自接天道調令……
隻是天道又為何會認為屆時乾玹帝一定會打回圍剿永夜城的折子?
這麼着急忙慌要将那群邪魔趕盡殺絕,如果不是故意要跟皇上對着幹,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
永夜城要變天了。
晴空白雲,和風煦日。
圍剿永夜城之事,謝相最終還是聽老門主之言接下了天道這道不甚高明的旨意。隻是并未貿然行事,而是派人暗中盯緊永夜城衆魔,監控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坐落于春風裡庭院西南角的流蘇樹依舊孤零零伫立着,被風一吹,花瓣便撲簌簌落了滿院。
謝相走過一地雪白,于樹下棋桌前停駐。
晾了許久,棋桌上早已蒙上一層粉塵。
隻見謝相沒什麼表情地眨了下眼睛,拂袖一揮,那層在棋桌上安家立業的薄灰轉瞬消失不見。
坐到桌前,獨自落下一盤棋局。
“師父。”
謝相眼尾掃過去,來人手中拿着一隻木鳥。
喀喀兩聲,木鳥緊嵌在身側的翅膀便彈開來。翅膀下并非是實心木頭,鳥腹也不是空心,則是一片深藍,星波流轉,可以通往另一個空間。
仿制探浮生所成,不同之處便是木鳥隻能傳送比較小的物體,而探浮生是一道門,可傳生人。
自木鳥腹中浮出一張卷起來的字條,于半空中緩緩展開。
上面赫然寫着幾個潦草大字:“先帝遺體失蹤,宮中發現邪魔蹤迹,速查!”尾處綴了四王爺的寶印。
謝相面色一凝,擡手将字條摘下,“霧繁,你跟柳嫣二人速速前往宮中,務必尋出邪魔去向。”
霧繁點頭應下,又道:“那先帝遺體......”
“此事經不起等待,我即刻動身去永夜城。”謝相一道浮生門破開面前景象,在踏入一片漆黑的前一秒微微側頭,“一切小心。”
裂縫自身後閉合,眼前景色急速飛掠,不多時便身處永夜城外。
站在不遠處,放眼望過去。一群身着暗紫的小鬼正排着隊井然有序地往城中去。
謝相不禁起疑,這永夜城向來沒規矩,何時這般秩序盎然了?思索間迅速改了自己的形貌,二話不說随着一群小鬼進了這魔窟。
永夜城内一片昏沉,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花香,隻是這香氣着實太淡,讓人聞不真切,自然無法辨認是什麼花的香。
四處望去,也并無一株花樹。
這香氣也不知從何而來。
“少城主!”領頭的小鬼扯着嗓子,聲音尖細得人心裡發毛。
謝相聞聲,幾不可察地眯起眼睛。
這些小鬼是少城主支使?
他支使他們做了什麼?
“安靜。”還未等謝相過多猜測,一道清冷淡漠的聲音便破空而來,突兀地鑽入所有人耳中,“回去告訴他,他的那個長命宴我不會去,别再來請我。還有,剛換了皇帝,讓他少惹點事。”
小鬼噤聲,低眉順眼地朝着東邊方向拜了拜,便大受打擊般四散開來。
謝相目光落向那處,擡腳便要過去。
“欸!你不要命了,你要往主殿去啊?”袖?被人扯住,一回頭便對上對方诰誡的目光,“主殿能是我等小鬼能近的,快别找死。”
謝相從善如流站定腳步,“沒要去。”
對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猶疑,“你看起來有點面生,新來的?”
還不等謝相回答,這小鬼便自說自話答上了:“行吧,倒是副好皮囊。也當真是命不好。”
“什麼命不好?”謝相問。
一聲哀歎,謝相聽見對方的聲音:“老城主重欲,少城主重殺伐。咱們城中現如今隻有兩個魔頭,一個少城主,一個老城主。其他的在少城主上位前都被殺幹淨了,小鬼是老城主養的,伺候他來的。少城主向來不喜歡咱們這小鬼,逮到就殺了。像你這種好皮囊,老城主斷然不舍得放出去遭少城主毒手,必當鎖在身邊日夜侍奉。”
這小鬼說到此處又是一聲哀歎:“我說句實話,侍奉老城主還不如死在少城主手下,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算了,你真想尋死就去主殿碰碰運氣吧,說不定少城主在那兒。”
謝相:“................”
他轉身就走,一秒也沒停留。
“你認真的?”那隻小鬼在後面喊。
謝相沒回答,隻擡起手随意擺了擺。
“算了,我要是你,我也去找牡丹花。”小鬼的聲音帶着些許惆怅。
謝相找到牡丹花的時候,并未一睹真容。
他站在主殿門口,隻看見一扇屏風。屏風擋住了主殿裡的人,隻能看到上方依稀泛着淡藍色光暈,似乎閃着一些畫面。
不過畫面也被屏風擋住。
......
主殿内二人一言不發,其中一人跪于地上,擡頭看着上空畫面——
寂衍門處處燈火通明,數百弟子圍成環形,席地而坐。
閉着眼睛口中不知在念些什麼,咒語一般。
一衆弟子中間坐着一個年長的老者。發已花白,眉毛成須一路落到下巴,胡須垂至胸口,活脫脫太上老君下凡。
在那些弟子外圍,站着一些黑衣人,警惕着四周動靜。
不多時,一道金光自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中間老者身上。
一道悶雷響下,不久前還繁星閃爍的夜空便烏雲密布,嘩啦啦降起雨來。
那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卻無一人起身,動都未動一下。
良久,魔音貫耳般的咒語停了。
随着老者睜開眼睛,暴雨竟有漸收之勢。
“禮成——”
衆弟子方才起身,前面的兩個弟子扶起老者,待他站穩後便退開,規規矩矩立在一邊。
“有勞諸位。”老者樂呵呵擺擺手,在兩個白衣道人的攙扶下融入黑夜,不見蹤影。
那群弟子立在原地,一動未動。
到此,畫面戛然而止。
靈珠周身環繞着淡藍色的光,在這段畫面消失之後漸漸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