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往使用【計時器】的數次經驗中,貝桑·托比拉從未遇到過如今日這般的意外。
她每次都會抹除相關人員的記憶,讓他們在一無所知下完成自己的命令,還誤認為是“自我意識”。
但這份無往而不利的強大權力,此刻卻握在了金發少年手中。
對方甚至在【計時器】被拿出來的瞬間,沒有絲毫猶豫就打斷了她的手!
這家夥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是通常意義上的暴徒或惡棍,也不會一言不發就猛然發難……莫非他知道這東西的使用效果,所以提前先發制人嗎?!
貝桑·托比拉目露驚恐,劇痛将她的思緒攪得混沌一片,卻又是迫使她必須保持清醒的警報。
“你…你是……”
她想出聲試探,卻見缪薩·庫什内爾那往日總是冷漠的漂亮面容上,竟然露出了一點輕蔑的淺淡笑意。
“是這樣用的嗎?”
對方用一種相當慢條斯理的語速開口,并以需要借光把玩般的姿态舉高掌中那樣東西,轉動五指,直至讓它的正面對準貝桑·托比拉那雙驟然睜大的雙眼。
他果然知道啟動的方式…!
貝桑·托比拉強忍着斷臂傳來的痛苦,踉跄着沖上前一步,想要用另一隻手去将【計時器】搶回來——
就在這時,她窺見了一雙宛若神明居高臨下的、無悲無喜的眼眸,自淺金色的發絲間冷漠微擡,投來令她如墜冰窟般的審判。
“啊!!”
她發出一聲凄厲的痛嚎,在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情時,神經已再次被巨大而尖銳的痛苦淹沒,再也無法繼續忍耐。
而同樣骨折的那條斷腿,已經再清楚不過的提醒着貝桑·托比拉——眼前這個少年擁有遠超普通人的恐怖能力,就像一個,
“怪、怪物,”
她用顫抖着、伴随着眼淚的聲音說道,“你就是惡魔……”
“吵死了。”
收回手的魏爾倫隻用了一個單詞,就成功讓貝桑·托比拉驚恐噤聲,也不敢再妄圖将【計時器】搶回來。
她眼睜睜看着魏爾倫用另一隻手去擰它的發條,按下開關。
至于對方為什麼會知道啟動它的步驟,貝桑·托比拉已經再沒有餘力去思考了。
“貝桑·托比拉,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
魏爾倫的語速不緊不慢,神情像極了平時蘭波對他下達訓練指令的模樣。
但貝桑·托比拉隻感到被恐懼一步一步蠶食心頭,似毒蛇沿着喉嚨緩慢攀爬而上,直至緊緊扼住每一分徒勞掙紮的呼吸。
“——然後,從樓頂跳下去。”
…………
演出再一次圓滿完成,維希斯·普林脫掉那件領口有點勒脖子的外袍,長舒了口氣。
他其實不太想在這種緊要關頭冒風險,可惜選擇權早就不在自己手裡。
殿内的晚宴或許還要一會兒才能散場,但維希斯·普林自認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樂師,沒必要在那裡一直待着,反而容易惹人矚目。
不過嘛,蓬特諾夫人的經驗比他豐富多了,既然她覺得沒什麼問題,那麼維希斯·普林自然也不會提出反對。
之前可是連政府都派人來仔細查過的,據說後面還派了間諜潛伏起來吧,被蓬特諾夫人及時發現後驅逐出去了……哼,明着讓他們查都沒發現問題,暗地裡來就管用嗎?
維希斯·普林松了松肩膀的筋骨,邊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又輕車熟路地順勢按下電燈開關。
啪。
這片空間内的黑暗被徹底驅散,露出的卻并非令人心安的溫馨卧房,而是正從窗外風景收回目光、轉而淡淡望向他的黑發少年。
維希斯·普林記得,對方是唱歌非常好聽——甚至可能是整個學院最好聽的那位,缪薩的哥哥……摩蘭來着。
“摩蘭對吧?這種時候,你不在中殿幫忙,來我房間做什麼?”
左右隻是個16歲的少年,哪怕維希斯·普林的心頭浮現出不妙的預感,也在努力說服自己保持冷靜。
他甚至還試着開了個放松氣氛的小玩笑。
“唱詩班的名額已經滿了,就算私底下找我也沒辦法破例哦。”
相比那個脾氣差到出名的弟弟,維希斯·普林記得哥哥的性格要溫和許多,甚至在女生間非常受歡迎,擁有很高的人氣……
他有時也能在庭院或走廊上見到這位摩蘭·庫什内爾,基本上都與他的弟弟待在一起,臉上的微笑也總是柔和的,在對後者溫聲細語地說些什麼。
但此刻的摩蘭·庫什内爾……很不對勁。
那雙注視着他的眼眸極冷漠。
冷漠到位于天花闆的燈光本該是明亮的,此刻卻在對方的眼窩處投出一片深邃的暗影,使那雙漂亮的淺金虹膜也好似被自夜幕緩慢淌下的墨汁浸染了般,呈現出一種壓迫感強烈的、無機質的暗金色。
他同樣沒有接哪怕一句話,令那勉強恢複片刻輕松的空氣再度凝結,緩慢滑入冰冷的、窒息的死寂深處。
這種驟然發難的反常,比任何質問都要管用。
維希斯·普林的冷汗緩慢滑落面頰,本就巨大的心理壓力讓他極難再控制自己的表情,細小的肌肉已開始輕微發顫。
不要緊的,放輕松,不要緊張,他做的事情沒有任何破綻……
“維希斯·普林。”
就在此刻,摩蘭·庫什内爾卻突然開口,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聲音念出這個名字,平靜卻有力。
被點到名的維希斯·普林下意識就是一抖,緊接着又強裝鎮定;他很難想象對方分明還什麼都沒做,卻已經把自己吓成這樣。
“你到底……”
“手腳做的很漂亮,”
他聽着黑發少年繼續淡淡說道,“你是怎麼想出這一招來傳遞情報的?”
維希斯·普林正要否認,卻又見對方始終背在身後的手轉至前方,指間正捏着一疊畫滿橫線的紙——不,那并非無意義的橫線,而是記下的鋼琴曲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