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伊看着正被醫生診察的神裡绫人,心裡微微一跳。
她這才有空閑打量一下四周。來往人群的動作都相當自然,沒有特别刻意遮掩的動作,而天領奉行的士兵也的确盡職的排除了可疑人物的靠近,按理說不會遇到什麼危險才對。
不過,這家旅館被建在了離島海拔相對較低的位置。遠遠望去,除了勘定奉行的高房,還有一些類似瞭望塔的簡易建築。應該是用來确認稻妻附近海域的航船的信号台。
無風的夜晚,它們此刻正依靠火把點亮星空,發出撫慰人心的溫暖明光。
但納伊心中的不安感卻愈發增大了起來。
這個高低差和角度——很适合狙擊。
說起來,如果她要殺神裡绫人,隻是引發火災後試着将人逼死在屋内,那未免太容易受到幹擾了吧?
即使沒有納伊,神裡家應該也有自己的守備力量,很可能會被拖入雙方白刃戰的局面。
這種一對一的模式雖然很符合稻妻推崇的武士精神,但作為暗殺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手段。
最好的暗殺,永遠是在對方覺得‘自己已經安全了’的時候。在精神最放松時,确保目标,力求一擊斃命。
但反過來說,現在的時機也并不适合狙擊,時間是黑夜,又是在人群堆裡,遠距離的暗殺相當困難才對。
尤其是她們這些剛遇難的人,大家都是吃了滿臉煤灰逃出旅館,這種情況下近處都很難分辨,遠處更是分不清誰是誰。就算狙擊手是個夜視力超強的人,也——
——等等。
不過數秒前,有誰在附近喊了一聲‘奉行遇難’了。
——那個難道是在提示狙擊手方便他鎖定目标嗎?!
在這個念頭冒出的瞬間,納伊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行動。
她不顧神裡绫人明顯露出的驚愕表情,一下子将神裡绫人從原位撲開。
時間一下子随着心髒跳動被拉長,四周有誰在叫喊,似乎是士兵在吵嚷着讓她放手投降的,又有誰發出了驚呼,也不知道這驚呼是不是針對她的,和尚未停歇的火災噪音一唱一和的幹擾着納伊的聽力對周遭的判斷,她沒能聽到預想中的聲音。
一秒、兩秒,什麼都沒發生。
……猜錯了?不是這個意思?
心跳打出熱烈的節拍,第三秒的拍子尚未落下,她正想要擡頭确認情況,就感受到似乎有什麼銳物,從距離她頭皮不過數厘米的地方劃過。
夜晚讓人一下子無法判斷那物體的真實身份。但納伊卻感受到一陣冷意順着被穿透的發絲一路蔓延至頭皮,然後浸透全身。
——那應該是箭。
——剛才差一點點,她就要被一箭射穿腦袋了。
身邊有誰似乎理解了現狀,尖叫出聲。納伊能感受到身邊逐漸圍來的人群,是天領奉行的士兵。他們站到了神裡绫人身邊,組成人牆随時警戒後續的暗殺。
納伊直起身,掃向人群。
……那個喊話的人,自然是已經找不到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咽下因被威脅到生命而從胃部翻湧而上的怒氣,看向身邊落下的箭矢。
長度短,有尾羽,是弩箭。做工上來看,是手工制品,但箭頭足夠銳利,要是塗毒,殺死一個成年人不成問題。
弩較弓更需要開闊的空間,射擊距離一般在兩百到三百米左右。從落點和箭矢掉落情況推斷入射角度,能推算出大緻的狙擊點。
但旅館的地理位置太偏了。即使現在立刻追過去,恐怕對方早已逃之夭夭了吧。
而且,不排除有後續更多的伏擊。這裡不是須彌,對手遠比自己更熟悉這地方,不能冒進。
……先料理自己和大少爺吧。
她看向神裡绫人。他還坐在地上,表情則已經從剛才的愕然恢複如常,既沒有慌亂無措,也沒有暴怒,他隻是平淡的打量着那差點要了他命的兇器,随即,他的目光從箭矢上收回,與納伊相交。
判斷思量半秒,神裡绫人露出了些許笑容,再度說道。“謝謝。”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用更實際的東西來體現感謝。
雖然在心裡這麼腹诽,納伊還是将手伸向了大少爺。“還能站起來嗎?”
神裡绫人沒有拒絕。
他稍許整理了一下儀容,表情平穩的仿佛剛才被暗殺的不是他。“……差不多應該來了。”
話音剛落,納伊就見負責離島的勘定奉行筆頭,柊慎介正步伐急促的走向他們。
這位浸//淫//官場的老人雖然想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但卻怎麼都掩蓋不住他的焦急。
而他的身邊,托馬正一臉嚴肅的說着什麼。看到了納伊和绫人,他才稍許緩和了表情,有些調皮的偷偷對他們眨了眨眼。
納伊在稍許的愣神後,對眼前的局面反應了過來。
原來如此。
不管三奉行互相怎麼扯頭花,背後怎麼算計,但姑且還有一條底線。
至少,他們表面上是絕對不會有所不和。
畢竟,三奉行的筆頭們都是代表着雷神意志的家系。他們的權力劃分有明确的界限,不能互相幹涉,即使内部有什麼恩怨,那也絕不能放在台面上。
不然就是在向雷神的決定叫闆。
而現任社奉行在勘定奉行的地盤上遭遇火災,又在衆目睽睽之下遭人暗殺。這麼大的事情,負責管理離島、主導勘定奉行的柊家就算千百個不願意,也必須要站出來表态了。
“……你不會是看準了這一點才特意留在離島的吧?”納伊小聲的問道。
利用對方的暗殺,刻意留出無防備的空隙,又在離島演上這麼一場鬧劇。最後既能鑒别出納伊的立場,又讓暗殺者暴露在他面前,還将勘定奉行也一起拖下了水。
一箭三雕啊。
而對于這個問題,神裡绫人隻是微微露出一笑。“怎麼會?我可沒有未蔔先知的本事啊。”
然而,那笑容狡黠的仿佛一隻正盯着油豆腐的狐狸,絲毫不掩飾其中的得意。
随即,他拂袖走向對方。不一會兒,兩位奉行頭領間的談話便告一段落,納伊似乎還能聽見狐狸發出愉快的笑聲。
恐怕是談到了不錯的回報吧。
嗚哇,心好黑。
——不過,連這種程度的手段都沒有的話,也沒辦法安心和對方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