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笑問:“我什麼類型?”
女孩掃她一眼:“你是仗着自己長得漂亮、不把别人放在眼裡的壞女人。”
姜堇揚揚眉。
小小年紀一派天真,眼力倒還不錯。
女孩将門甩到姜堇臉上,自己先行離去。
姜堇回去時,女孩趁着下午茶尾聲,在給程序員們算線上塔羅,趁機問陳列:“陳列哥哥,你喜歡什麼類型?”
陳列瞥一眼進門的姜堇,叫她:“過來。”
姜堇走過去。
陳列将手搭在姜堇肩上:“這我女朋友。”
女孩一瞬間睜圓眼。
程序員們炸鍋了:“可以啊列哥!這麼個大美女是你女朋友!”
張潮推一推眼鏡:“我剛才還沒好意思問。你們高中就在一起了,我想着你們肯定早分了,怎麼,居然一直在一起啊?”
陳列剛要解釋。
姜堇在他身旁點頭:“嗯。”
她說:“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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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新程序的上線公司大年初一被拖來加班,五倍加班費的豪橫又讓人毫無怨言。
陳列解決了技術問題要先走,女孩仍是氣呼呼瞪着姜堇。
姜堇有些好笑。
取手包離開時湊近女孩身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女孩:“我不聽!”
姜堇卻笑吟吟壓低聲:“當個壞女人,其實蠻爽的。”
她和陳列一同離開。
車路過一棟待封頂大樓,正是滕氏在江城投建的高端公寓,姜堇甚至親臨現場監工過,幾年過去,卻仍未封頂。
圈内有謠傳,說滕氏下一任掌門人要易主,是因為滕二少的精神出了狀況。
他總是疑神疑鬼,懷疑有人侵入自己公司系統。
無論技術部門築了多高的防火牆,他總疑心自己電腦有被人改寫的痕迹,可技術部門檢查數輪,分明沒找到任何證據。
此時那棟公寓在熠熠陽光下高聳,有一種賽博世界的廢墟之美。
姜堇輕聲問:“是你麼?”
陳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姜堇一隻纖手搭上陳列的腿:“你嫉妒?”
她每每說起這種話,面龐似玫瑰盛放,語調蠱惑。
陳列不說話,直到兩人下車以後。
“姜堇。”陳列的嗓音沉沉壓在滿街喧嘩裡:“他想要你的命。”
姜堇和陳列難得在江城紮紮實實待了幾天。
待到後來時姜堇無聊起來,抱着靠墊在沙發看電視裡播的言情劇,看得眉頭都擰起來——
真有人信這個?
對劇情集中不了精神,就開始頻頻打呵欠,最後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醒來時天色已暮。
她靠住沙發背愣了一陣神,想起某個黃昏,那時她上初二,學校還沒開始上晚自習。
當天因為痛經,她沒忙着寫作業,而是蜷在破舊露出海綿的沙發上睡着了。抱着滿是油污的靠墊醒來時,她發現一隻穿得太久的襪子順着小腿滑脫,她略帶迷蒙地望向窗外,發現當天夕陽像着了火一樣,燃透半邊天空。
她旁邊就是逼仄廚房,她從小睡到大的一張折疊床擺在那裡,很窄,翻身的時候要注意别掉下去。
廚房裡空蕩蕩、靜悄悄,白柳絮還沒回來。
姜堇放下靠墊站起來,趴在窗口往外張望。繼父的屋子就是巷弄裡的窩棚,巷口有一戶人家在炸一種名為“油香”的小吃,油膩膩的香氣傳來,事實上再過不久,就連這房子也要被奶奶收回去了。
姜堇等過了整個黃昏,抱着靠墊倚在沙發上,望着窗外燃燒的夕陽。
那時白柳絮還未精神失常,可就是在那個黃昏,姜堇莫名覺得,她有一天是會失去所有人的。
原來真正的驚惶是一種很甯靜的感覺。你看着夕陽燃燒得鋪天蓋地,知道夜色很快要降臨,可你無能為力,無力去抵抗整片塌下來的黑。
姜堇覺得自己後來做的很多事,都延宕自那個黃昏。
她不過希望那片絕望燃燒的夕陽,燃得久一點更久一點,用盡所有的生命力,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姜堇吸吸鼻子,從沙發上坐正身子,下意識去看自己腳踝。
她總覺得自己還穿着初中時那雙松垮垮的白色絲線襪,那種襪筒總從腳腕滑脫的感覺讓她無力極了。
當目光觸及自己白玉般的腳踝,她才想起——
哦,她長大後就變得不喜歡穿襪子了。
一來船艙甲闆總易進水,穿襪子不方便。二來,她不願再想起那個黃昏無力的感覺。
姜堇望着窗外,又出了一陣神,聞見廚房裡有香氣傳來。
她放下靠墊走進廚房,望見陳列和白柳絮的背影,兩人正煎魚。
白柳絮在同陳列說:“燒的時候,要不停把湯汁澆到魚背上……”
是陳列先聽到姜堇腳步,回眸。
姜堇斜斜倚在門框上,抱着條手臂。白柳絮跟着回頭,眼神立刻警惕起來:“你不要進來啊,燒魚我有秘方的。”
姜堇調侃道:“那你倒舍得教他。”
她眼神裡有清淺的笑意。也許還有——陳列想——一點點落寞。
為什麼?
當着白柳絮的面他并未發問,隻是去料理鍋裡那條魚。
白柳絮理直氣壯說:“因為陳列說他以後要燒給阿堇吃啊,我的阿堇。”
姜堇睫毛很輕地翕動了下。
“這樣啊。”她輕聲說。
推開防盜門的聲音傳來,是保姆阿姨出門買水果回來了,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喚:“白姐,你今天沒看「樹下調停」啊?”
「樹下調停」是一檔地方台節目,講一些極狗血的感情糾紛,白柳絮很喜歡。
“喔唷,來了來了。”白柳絮洗了手匆匆出去:“我給忘了。”
一時間,廚房裡隻剩姜堇和陳列二人。
姜堇走過去,對着陳列緊實的腹肌掐了把,自身後環住陳列的腰:“不是說不學做飯?”
陳列關了火,把那條魚盛出來:“也不是燒給你吃的。”
“哦,那是給誰?”姜堇擡手在陳列頸側輕刮着。
“給白柳絮的女兒。”
姜堇放下手,微垂着睫,額輕輕抵住陳列攏起的肩胛骨,側頭望着窗外。
“你在看什麼?”
“夕陽。”姜堇輕輕答。
陳列便不說話了,一手撐着流理台,任她那樣靠着。
“陳列。”
“嗯?”
“你為什麼從來不問我怎麼了。”
“有必要問嗎?”陳列撐着手臂:“你想說的,自然會告訴我的。你不想說的,我怎麼問你都能繞圈子逃掉。”
他說這話的語調,像她是隻狡黠狐狸。
姜堇靠着他的背揚唇。
他越來越了解她。她是不會想的。
她隻是望着窗外夕陽,想着十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夕色也如燒起來一般。那日她醒來,整個世界靜寂一片,靜得人心裡發慌,整個世界好似隻餘她一人。
可是今天她張開眼走進廚房,陳列在,白柳絮也在。
她纖細手臂再一次輕輕環上陳列緊實的腰:“陳列。”
“什麼。”
“你要是有一天背叛我的話。”姜堇刮擦一下他腹肌,笑道:“我就弄死你。”
陳列攥住她腕子,回頭,忽地雙手虎口掐住她腰線,将她抱坐在流理台上。
兩隻手臂撐在她身側:“你怎麼弄死我?”
每每他這樣将她圈在一個狹小空間内,都有濃烈荷爾蒙氣息襲來,姜堇會不自覺心跳加快,心底想,她其實迷戀這樣帶一絲危險的感覺。
她張口剛要作答,陳列吻了過來。
他們每次接吻都像一場角力,姜堇捧住他淩厲的下颌線,與他唇舌糾纏。雙方都在進攻,在彼此口腔裡攻城略地,像要侵占彼此最私密的角落。
身體是,精神也是。
姜堇悄悄張開一條眼縫。
陳列睫毛不算濃密,卻很纖長,睜眼的時候有些顯兇,閉眼時卻像一隻毛茸茸的大狗。他阖着眼吻得沉迷,眉心微微蹙起。
“姜阿堇。”
“嗯?”
“閉眼。”
姜堇阖上眼,他更加長驅直入地吻過來,姜堇不自覺往後仰頭,在後腦将要撞上身後櫥櫃以前,他寬大的手掌護住她。
姜堇心想:或許他不會給她機會。
有人會被自己的影子背叛麼?那反倒是另一個有趣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