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風澤這才知道,蠱惑霓凰的“神明”是什麼。
這種吞噬人血肉的,以他人肉身為養料的行為,分明是魔族行徑——蠱惑霓凰的是一隻遺留在烏龍江以内的魔。
它以霓凰深重的怨念為最初的養分,以現在屍橫遍野的戰場為快速成長的食物,将自己的那些魔紋一點一點地伸展了出去。
正在慢慢地成長起來。
像是被叢生的藤蔓絞殺的樹木,身在霓凰體内的沐風澤也覺自己早已被這暗紋纏住,似有千斤重壓在魂靈之上。
若說剛剛掌控霓凰身體之時感受到的是稍有隔閡,而此刻與先前畫中發生的各事都不相同,更要真切和令人恐懼些。
仿佛這不是畫中小世界的黃粱一夢,而是沐風澤實實在在經曆過的事情,她正在被這魔紋纏住。
吞噬生命的魔紋像是一張網,織錦鋪開,将都一切沉于煉獄。
霓凰連同沐風澤就是這張網最中心的,甘美、香甜的獵物。
也許是自己的魂靈早就在此過程中快被磨損殆盡,身在霓凰身體中的沐風澤魂靈,也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正一點一點抽絲剝繭般離開自己的身體。
天地間其餘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唯餘貪婪的紅,忘我而盡情地吞噬一切。
沐風澤這一刻開始覺得遠處的天空的橙色是不突兀的了,她覺得那橙色現今是這赤紅世界中完美的一部分。
鳳凰的火焰燃燒到這小世界依托的那幅畫,她的靈魂在急劇消亡着,無人在乎地消亡着。
就在天地都似乎被血液染成赤紅的那一刹,沐風澤卻見視線的盡頭閃出些更耀眼的紅來。
一朵璀璨的火蓮花,在天地的交界之處形成。接着是兩朵、三朵,火蓮之上一襲紅衣的少年正踏空而來,那不是青瑞是誰?
那燃燒在他腳下的蓮花,正是鶠遲給沐風澤展示過的鳳凰的火焰,在這可以燃盡一切的火焰面前,魔紋都黯然失色起來。
青瑞與鶠遲的面龐重疊,沐風澤幾乎可以将他們認成是同一人,而不是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
但青瑞明顯還是稍顯稚嫩,剛拿到手的能力并不熟練,待極速踏空至戰場上的霓凰跟前之時,匆忙停下,腳下還不免幾步踉跄。
火色的蓮在地上迸濺出點火花來,燙得魔氣的紋路皺縮躲藏起來。
“霓凰。”
站在霓凰身前的青瑞,看着根本已經看不出樣貌的霓凰輕聲呼喚。
他将欲伸出的手,并未用上鳳凰火,于是被那魔紋阻斷。
繼而從腳底生出的火焰蓮花,燙得魔紋瑟縮的同時,卻并不能将其馬上燃盡,而是與暗紋的網對峙着,形成兩人之間的一種相隔。
霓凰沒有回答,沐風澤也無法代替她回答。
沐風澤覺得其實這軀體可能早該是一具空殼,隻剩自己栖息在其中旁觀着一切,畢竟有哪個凡人的身體可以承受這一切。
可這個早該應該出現在魔紋爬上霓凰的額頭之前,她明明還在這之後聽過霓凰的呢喃,她無法确定此刻霓凰的生死,隻覺得身體不能動彈分毫,唯有一雙眼還能看得真切,也許是霓凰的意識還剩了幾分,眼中竟有淚緩緩落了下來,混着泥與血,複而又在風裡幹涸了。
霓凰叩問神明沒給沐風澤的那點記憶,也在淚中被沐風澤看見。
初被囚禁之時,霓凰并不肯乖乖就範,身在道觀的前幾年一直暗自做了不少安排,但越是懷揣着希望去安排,越是将她身邊的親信全都送進死路,看着信任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霓凰便再也不敢動彈了,一直到青瑞為他遍尋先皇遺物哄她開心,在先皇那些亂七八糟的遺物裡,霓凰摸到了跟随着先皇半生戎馬的兵刃。
也就是她而今手中握着的這把眉尖長刀,刀本無名,卻一直跟随先皇征戰,且從未有過敗績。
他們離國皇室本就一脈相承的骁勇善戰,眉尖長刀這種兵器也不少見,這把兵刃也無甚特别之處,所以并未有人對此過多在意,隻當是兵刃制作得當才能保存這麼多年。
而與先皇有着相同血脈的霓凰卻在握到刀柄的一瞬間就被蠱惑,感受到了其中澎湃的力量。
繼而不久就出現了所謂的“神明”,被魔族污染了的這些記憶混沌而雜亂,被想要掩蓋自己的魔氣收進了長刀之中,隻有它想要給人看的時候,才能被看到。
所以沐風澤并沒有對此過度關注,因為這個忽略,她遺忘了一件事情,雖然魔族盡除,餘孽都被封印在了靈界之外的地方,但是當年仙魔一戰之後,有不少參戰的武器遺落了人間,前有不少修道之人因為撿拾仙器,修行直上青雲,那後有人偶得魔刃也不奇怪。
人間沒有魔了,但是人間的魔刃還尚存一絲魔氣。
眼前這柄眉尖長刀并不是什麼普通的長刀,而是浸染了魔氣的魔刃,霓凰的父親沒有承受住這魔刃,英年早逝,霓凰現今也是如此。
事情到了現在這種情況,沐風澤當然也明白了事情的後續發展。
雖不知鶠遲曆練塵劫的原因為何,但身邊有伏城這個上神相伴,說明他一定來頭不小。
來頭不小卻一直在曆塵劫,大抵是受到了嚴重的懲罰,想要結束這個懲罰,估計也不是一件小事能決定的。
鶠遲能重回九重天,最有可能是因為眼前這件即将發生的事情。他即将在邺城除魔,除掉自己眼前這個魔——被魔氣所蠱惑入魔的霓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