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朝望向人群中的崔荷和趙柔娘。
女兒挽着母親的手臂,被人群簇擁在中間,想是受了恭維,再三克制眼角眉梢全是恣意歡欣。一向不肯屈居人後的高二姑娘這時也挂着得體又别扭的神情不曾給崔荷眼色看。
她心下迷茫,為父親将來如何抉擇而痛苦。
那年母親崩逝,父親在靈前起誓此生隻有阿娘一個妻子。
事随時移,父親身居高位,崔鼎一日日長成,當日的痛誓還算數嗎?
她該如何維護母親死後的尊榮呢?
許是察覺到她的傷懷,辜夫人寬慰道:“總會有那麼一回的。今日有那位側夫人,側夫人擡舉不起來,你父親總得續弦。幸好你将來嫁人,不必困在那院子裡錐心。”
崔雪朝懵着眼看桌台。
若父親亡去,母親必會為他守節至死的。
辜夫人望眼帝座,見自己丈夫也在那邊圍着賀新帝的威風,不由地讷讷:“一朝天子一朝臣,爺們頂着假笑去陪就罷了,可憐你過往多艱,竟還得進宮由人挑選。”
“由人選,也由你選。不說那些喪氣話,這些日子你可有相中的好兒郎,說出來我給你參謀參謀。”
崔雪朝眼睛裡的怅茫暫時隐去,露出不驚動風月的一點笑:“安勇侯甚好。”
小小的辜雲纓撅起嘴:“魏盈壞得很,她哥哥肯定也不好,阿朝姐姐你不要選他!”
辜夫人擰下幼女小臉,打發她去乳母那邊,想想随着新帝入望京的新貴們,可堪般配的不過幾人,“年紀來說,也就他合适些。”
“魏家老夫人不常湊在女眷堆裡玩笑,想來是自覺身份不配,怕人笑話。聽聞是個厲中有善的人,光看魏家幾個叔伯不曾留在侯府,便知那是個懂分寸的。”
崔雪朝點點頭,“明日就要歸京,今晚落定,兩家好有成算些。”
辜夫人笑呵呵的,仿佛喜事就在眼前了:“等你出閣,我上門做簪客,到時雲霞和你娘在天上瞧着,必然歡喜。”
她們這頭閑話,乾元帝自然看在眼中,他給童公公一個眼色,不拘半刻鐘,崔雪朝與辜夫人說了哪些私密話便一五一十地上達天聽。
乾元帝腦子一瞬間懵得抽搐了下,扶着額角失神地坐在禦座上。
案前還放着批閱一半的奏折,隻是那字那句全都颠倒亂飛,成了一個個‘崔雪朝相中魏亭,要跟他成婚’!
“她大膽!”
童公公心攥成一團,從小宮人轉話起便不敢擡頭,直到此時才說陛下息怒。
“朕待她...”
乾元帝握緊拳頭,想說自己待她那麼好!
隻是話卡在嗓子眼,說不下去。
不過是賞了吃食給了衣衫和首飾,還不是單單給她一人的,這能說得上是好嗎?
所以朕是被抛棄了嗎?
乾元帝深吸口氣說讓魏亭來回話。
好女百家求的道理,袁望是知曉的。
崔雪朝娴靜端莊,無人青眼,那就是全望京的男子都瞎了眼。
他心裡後悔,今日入林,或許崔雪朝是在等着他表态,他呢,遲遲不肯給人家姑娘一個準話,又有高二和崔二兩個癡人攪局。
懊之惱之,一切雜亂的思緒全在魏亭身影出現的那一刻收回暗處。
“不知陛下有何要事吩咐臣下?”
“沒事朕就不能喊你來嗎?”
乾元帝陰陽怪氣,撒了小火,又克制住君王沉穩的印象:“喚你來,是想問問你是如何看待崔家姑娘的。”
他刻意含糊了稱謂,不說崔家大姑娘還是二姑娘,眼底蓄着不懷好意等他開口。
“回陛下”
魏亭摸了摸鼻頭,抿出一點羞澀:“臣家中長輩很喜歡她。”
可曾問過人家姑娘的意思?八竿子沒一撇,他竟肥膽引薦給家中!
“那你自己呢?”
魏亭說我也喜歡。
那麼好的姑娘,你的喜歡能多過朕嗎?
乾元帝看不下去他眉宇間的喜悅:“西陵崔氏舊時雖為末帝清算,到底樹大根深。崔大人當年為不牽連崔家避禍于外埠,家中姑娘吃了不少苦頭,你太過年輕莽撞,朕怕你與人家處不來。”
“處得來處得來。”
魏亭憨然一笑:“陛下不是曾提點微臣,說崔家姑娘請臣教她箭術,是對臣有意嘛。臣起初不信,後來與她見過幾次,才知陛下真是深謀遠見!”
難得促一回愛情卻促出大錯的乾元帝喪氣不已:“你是打定主意了?”
魏亭堅定點頭。
乾元帝揮手讓他退下,心說此事怕是不能如魏亭的願。
他并非愛争搶之人,隻是崔雪朝最開始相中的便是自己,他的遲疑辜負了姑娘的愛,乃是人間憾事,不能看着憾事一步步再繼續下去。
縱目遠眺,見魏亭不穩重地小跑到場中,那裡宮人内監來回穿梭,正為晚上的天狩大宴鋪排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