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吃的香,便是調羹之人最大的滿足。滿滿看二人把一小塊排骨啃了又啃,肉吃完了還念念不忘吮吸着骨頭上的汁水和香味,眼睛也忍不住一彎:
“你們先去吃着這碗排骨吧,我這邊很快了,給你們再做兩個下飯的。”
阿牛立刻拍手叫好,薛以安卻瞪了他一眼:“主人家都沒吃上還忙活着呢,哪有客人就已經大快朵頤的道理,我們等着小娘子一起吃。”
滿滿心裡稍暖,他雖然看上去溫潤謙和,但認定的事卻意外地固執,雖然自己也不必他們等,想吃再做便是,但既然他開了口,便随他去。
“行,我再炖一個蹄花,煮一碗水芝湯。”
滿滿揀兩隻黑毛豬前蹄,刀刃倒握,沿蹄縫旋三圈,鑷尖挑淨褶皺裡的短毛。倒半碗秋釀黃酒,浸着豬蹄揉搓兩刻鐘,腥氣混着酒氣蒸騰起來。
滿滿被熏的忍不住皺了皺眉,卻依舊向二人笑道:“不礙事,待會腌一腌,味道便不重了,不難吃的。”
薛以安笑着點頭,看向她的眼神卻有一絲隐隐的擔心:“小娘子,我來幫你吧,可有什麼我能做的?”
說實在的,在滿滿看來,他來幫她不過是添亂,不如自己麻麻利利做完,但心裡知道他好心,便道:“那就幫我從井裡打一桶水吧。”
他雖然身量比滿滿高出一個頭,卻嬌生慣養慣了,看他笨手笨腳地走到水井旁,阿牛在一旁滿眼放光地指揮着,終于是磕磕絆絆地把水打了上來。
“小娘子真厲害,也真是不容易。”
薛以安頗為羞愧,最終憋出這樣一句。
滿滿搖着頭笑道:“早就已經做習慣了,你要是多做,你也覺得容易。”
他暗暗記下。
鐵鍋坐三瓢井水,蹄子冷水入鍋,扔把幹橘皮。水面初沸,開始泛出青灰色的浮沫,此時用竹笊籬貼着鍋沿旋幾圈,絮狀穢物盡數撈淨。焯透的豬蹄皮肉緊繃,泛着熟宣紙般的淡黃色。
滿滿在砂铫底墊層老姜片,把處理好的豬蹄丢進去。山藥削成塊,浸在淡鹽水裡防黑,瀝幹了塞進豬蹄間的縫裡,更能入味。
倒一瓢水,水齊食材三指高便可,竈膛先添松柴猛火催沸,待湯面滾起細細的泡,改換木疙瘩文火細煨。
趁這個空當,煮一碗“水芝湯”,即冬瓜湯。蹄花湯終究有些粘稠,此時來一碗清而不稠的冬瓜湯解解膩正好。
青皮冬瓜一隻,刀刃貼着瓜棱削皮,留半指寬青翠在白玉般的瓤上。
砧闆灑上薄鹽,冬瓜卧着,用快刀旋成蟬翼般的薄片,這一步極其考驗掌勺之人的刀功,滿滿微微彎腰,眼都不眨便快速切好,兩人看得目瞪口呆。
三瓢井水倒進木盆裡,瓜片浸冷水鎮一鎮,棱角越發挺括。
滿滿左手托缽,瓜片疊成魚鱗狀,青白交錯的弧線貼着陶壁蜿蜒而上。注水淹過瓜片兩指高,猛火催沸即撤,而後單留塊木疙瘩文火煨着。湯面将滾未滾時,浮沫似春溪落英,竹勺撇得勤快,湯色漸如琉璃般澄澈。
後院裡前些日子蘭嫂子種了些薄荷葉,此時掐下來,還是帶着露水的。滿滿指腹揉搓葉背絨毛,擱石臼裡舂兩下。
待冬瓜片在水裡飄飄浮浮,最終由玉白轉作半透明,抓把薄荷葉子勻勻灑進湯吊子,整個湯汁便帶了一股薄荷的鮮味。
薄荷汁淋進湯裡,就像像滴了雨前茶,滿竈台騰起清涼氣。銅勺在湯裡轉一轉,瓜片随着旋渦舒展,薄荷香鑽進冬瓜的脈絡裡。
火候到了,即刻離竈,此時湯鮮美卻不濃稠,正正好。
滿滿并不直接舀出來,而是用滾水燙熱粗陶碗,撈起的瓜片帶着顫巍巍的湯水,放進碗裡也不容易涼。
這時,蹄花也快煨好了。滿滿掐着時辰揭蓋,撇去浮油存進油盞裡。拿出先前熬好的醬色膏子,混着新焙的花椒粒撒進去。湯色漸濃,越來越粘稠,最終接近琥珀色,山藥塊也吸飽了膠質,棱角變得圓潤如鵝卵石。
過了一會,添最後一把火,砂铫沿滾着細密的水泡,輕輕揭蓋,香味便猛地逸散出來,濃濃的肉香。滿滿取了竹筷,一戳蹄尖,軟糯不散,接觸到筷尖時,一坨肉在骨頭上輕輕晃動,彈彈的,像是在晃動的水面。熟宣紙一般黃色的皮裹着透明的膠,還帶着一點肉的紅。
她輕輕一用勁,骨節一掰便脫開。山藥裹着晶亮湯汁,糯白裡透出醬色紋路,像浸了蜜的羊脂玉。
起鍋前澆半勺陳釀,酒香激出肉香,她并不好酒,卻好在菜裡摻酒,吃肉時能聞到酒香,美而不醉,人間享受。
三道菜擺上了桌。
滿滿舀了三碗米飯,顆粒飽滿,蒸的軟而不粘,正好下飯吃。
見二人局促,滿滿笑着坐下,連連招呼:“快來吃飯吧,先趁熱吃,不必拘束。”
隻見她也不客氣了,端起面前的一隻碗,便開始大快朵頤。她的動作并不大,吃菜都是極為矜持的,但速度卻不慢,隻覺得她吃的認真細緻,卻一轉眼,三塊排骨,半個蹄子已經吃的隻剩骨頭了。
二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也不再扭捏,連忙吃起來。
排骨的酥脆焦香已經不用贅述。
豬蹄顫巍巍疊在粗陶缽裡,皮肉抖落時帶起黏連的銀絲。山藥塊卧在濃湯中,邊緣凝着半透明的膠凍,熱氣裹着葷香,讓人僅僅一看,便覺得肚子餓得不行。吃在口中,更是軟軟爛爛地包裹在舌齒間,鮮而不鹹。
一口飯一口蹄花,再用小勺舀一勺蹄花湯,便是又一口飯。
一碗飯盡,隻見滿滿又盛了一碗水芝湯。
荷碎撒在湯面,像春萍浮在淺溪上。喝時先抿口清湯,混着瓜肉清甜,帶着點薄荷的銳,激得舌根生津。瓜片咬下脆中帶糯,青皮嚼着竟有嫩芹香。
見此,二人紛紛效仿,沒過多久,桌上隻剩六個空空的碗。
吃飽飯足,阿牛滿意地摸着肚子,憨憨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