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哪怕有天大的事,都不在飯桌上提。飯桌是吃飯的地方,不論從前蘭嫂子掌勺,還是現在滿滿做菜,隻要飯菜擺上了桌,大家都放下眼前的事,安心享受佳肴。
阿雲前腳剛剛離開,滿滿便接着做了幾個家常小菜端上了桌。蘭嫂子和袁大哥仍舊在桌上商量着什麼,見滿滿端菜上來,連忙說道:
“讓我們嘗嘗今日閨女做了什麼。”
“滿滿也快坐下吃飯,吃完了再說。”
用過了飯,肚子裡飽飽的,蘭嫂子站起來收拾碗筷,朝袁大哥使了一個眼色:“你和滿滿好好說。”
滿滿自然也看見了,望向袁大哥道:“爹,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袁大哥捏了捏拳又放開,最終歎了一口氣:“滿滿,今日之事,爹都知道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和你娘受了委屈,但我想了又想,其實大嫂也不容易。我這哥哥,是個好吃懶做的性子,家中瑣事全都壓在大嫂一人身上,拉扯三個孩子長大,愁完了這個,還有下一個。從小你在村子裡長大,你大伯如何待她,你也是清楚的。”
“我知道你氣不過,咽不下這口氣。也怪爹無能,不能護住你們娘倆。但終歸,你大伯是我的親哥哥,是從一個娘胎裡爬出來的血親,你爺奶去的時候,唯一的心願便是我們兩房能夠和和美美。”
“爹知道你和你娘受的委屈,但如今我們已經來了臨安,再不回去,日子也越過越有盼頭。從今往後,便和他們再也不往來,至于鄉下那一間小瓦房,他們既然要,便随他們去罷。”
袁大哥一通說完,小心擡眼打量滿滿的神色。滿滿沉默半晌,道:
“我倒是沒什麼,反正一進宮便是五年,這五年裡,真正日日受人排擠掣肘的是我娘,她既然都不介意了,我又有什麼好說的。”
她自幼是個争強好勝的性子,本已經決定了,此事必定要好好給菊嫂子一個教訓,以絕後患,可是如今袁大哥話已至此,以德報怨,她也隻能答應。
袁大哥給滿滿倒了一杯茶,讪笑道:“滿滿,我這些日子不是都在私塾裡講學嗎?一月能得三十貫錢,來了臨安之後,都是你在操持家用,原想着,這些錢都是攢着給你做嫁妝的。既然這件事你和你娘受了委屈,我前些日子在前面的成衣鋪子裡看見了新來的面料,聽說連官家小姐都搶着要呢,不如,我給你和你娘各做一身新衣裳?”
滿滿也願意給他台階下,點了點頭。
走出了門,隻見蘭嫂子正躲在門外偷聽呢,滿滿也毫不意外,對上蘭嫂子心虛的表情,促狹笑道:
“喲,一件新衣裳就把您給收買了?”
蘭嫂子笑着攬住滿滿坐下:“滿滿,你也别怪你爹。你嫌棄他心腸軟,做事不果斷,藕斷絲連,以德報怨,但是也正是因着這一點,這些年他對我還是對你也都是很體貼的,并沒有因為隻生養了一個女兒而對我有所苛責。
“況且你大伯終歸是他的親哥哥,我們倒是隻顧着眼前爽快了,但是終歸是親戚一場,彼此之間留點體面,也不至于被旁人說的難聽。再說了,我們現在日子好起來了,又不差鄉下那一間破瓦房,他們想要給他們便是了,若是曾經能絕了後患也是一件好事。”
滿滿也能懂得其中的道理,自己确實有些意氣用事。既然他們二位都已經決定好了,那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摻和的,不過聽了方才蘭嫂子的一番話,她心裡卻不由得有些郁結。
斜了斜眼問道:“娘,你真的沒有因為隻生了我一個女兒而後悔過嗎?”
蘭嫂子愣了愣,眼睛看向一旁,讪笑道:“瞎,你這孩子說的。這生男還是生女,從來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哪有我能後悔的份呢?我身子不好,生你那年難産,從此便斷了兒孫緣。那既然生了一個女兒,總歸是件好事,自然也是好好養着的,況且你看咱們如今過的,女兒也一點不比兒子差呀。”
滿滿不知道在想什麼,低下了頭,勉強笑道:“的确是我這問題問的不好。”
蘭嫂子見她面色不對,其實心裡也自知是說錯了話,連忙岔開話題:“其實生兒生女哪有什麼絕對的好和不好呢?無非是那些年村裡一個個的狗眼看人低,見咱們家隻生了一個女兒,便人人瞧不起。不過幸虧你爹從沒因為這件事苛責我,反而還總說生女兒好,女兒是更為貼心,如今我們滿滿從宮裡出來多有出息呀!”
滿滿笑着拍了拍蘭嫂子的肩:“娘,天色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蘭嫂子一人呆呆的站在門口,看着女兒遠去的身影,忽然覺得有些落寞起來。其實那些年怎麼沒有後悔過呢?多少個日日夜夜裡看着女兒熟睡的面龐,心裡都不由得想,倘若生了一個兒子,哪怕就一個,那該有多好。不過既然如今女兒過的也很好,那便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了,她已經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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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日落時分。原以為昨日之事已經告一段落,菊嫂子收拾收拾也該回到大水村了,卻不想突然來了一個小厮,指名道姓要見鋪子的東家。
“小娘子,縣主簿請您去衙門一趟。”
到了衙門,路上解釋一番,滿滿才知,原來是菊嫂子倒打一耙,今日午時去了臨安府縣衙門狀告滿滿私自變賣祖宅。
正巧碰上如今的縣衙門主簿何帆曾經是滿滿鋪子裡的常客,和滿滿頗為相熟,所以做了一個順水人情,并沒有大張旗鼓地去捉拿滿滿,反而在鋪子即将閉門送客之時找了個小厮,客客氣氣地把滿滿請了過來。
“官人,這菊嫂子所言純屬無稽之談,不過是她先前想私占我家二房的祖宅,所以我便找了一個幌子,騙她說已經把祖宅賣給了張大伯,但其實張大伯僅僅是租用,這祖宅并沒有變賣。”